烬焰 第8章 第七章

暨火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喊她，可她睁不开眼，炽烈的温度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点燃。

号角声震耳欲聋，魔族大军压境。

她仿佛回到了过去，被人抓回行宫，跪在大殿上。

殿外百余臣民叩拜不起。

事情起因是魔域七殿之一褚师君昊不知抽的什么风，带着大军来迎娶玄灵族王女晏青荧。玄灵族断然没有和魔族勾结的先例，这消息一出，人人都恨不得去跟城外的魔族拼命。玄灵族受过重创，修为高者几乎尽数陨落，本就元气大伤，若是硬拼便是必死之局。当所有人都准备破釜沉舟时，一名魔族女子出现在王城中，她说有办法让魔族退兵，但她的条件是要抽出晏青荧的命火。命火是每个玄灵族生来就有的独特存在，存于骨脊，失去了命火，命也就没了。

他们面临两个选择。

一个是得罪整个修真界将王女嫁过去，背上勾结魔族一辈子洗不掉的骂名。另一个是兵不血刃使魔族退兵，只需要牺牲一个王女。

大殿内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可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后者。

“松绑。”正值盛年的君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

“君上！”

“松绑，你们下去吧，我跟她谈谈。”

很快大殿内只剩两人。

殿内静了半晌，那位君王颓废地坐在了台阶上。

“荧儿，是爹对不起你。”没有自称父王，在此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暨火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坐到玄灵王身旁：“父王，荧儿是自愿回来的。阿兰说即便没了命火，她也能保住我的命。荧儿愿意一试。”

“余雁兰？”玄灵王眼里流露出一丝怀疑。

她扬起了个大大的笑：“父王不必担心，阿兰兰从不会骗我。”

画面一转，到了暨火第一次见到褚师梓晔的那一天，那时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玄灵一族还生活在世外桃源中。

余雁兰率先发现了重伤倒在花丛中的褚师梓晔，她探了探她的脉息，对探头探脑的晏青荧道：“是魔族。”

“魔族！”晏青荧睁大了双眼。

玄灵族因命火存在，所修功法与各界不同，曾被心怀不轨的修士觊觎，故而设下大阵，百余年休养生息。

“嘘。”此处靠近大阵，没什么守卫，余雁兰还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魔族也分好坏，不能一概而论，若真有问题再交出去不迟。现下她伤的很重，我们先把她带回去，治得好便治，治不好，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褚师梓晔养了一年的伤，只说了自己是被仇家追杀才逃进来的，晏青荧怕触到她伤心事便没有多问。经过一年多的相处，晏青荧彻底对她放下了戒心。

接着便是魔族大军压境，坏消息一个接一个，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

“暨火。”

她听到了重焰的声音，清醒了瞬间。

“你是不是用了鬼藤？”

她只来得及扯了扯嘴角又再次跌回噩梦中。

晏青荧被蒙着眼带到了郊外，她见到了全然不同的褚师梓晔。她褪去了一直以来在她们面前的伪装，等着她自投罗网。

“早就听闻玄灵族的命火强大到令整个修真界震撼，那一场大战之后，竟凋零成这般，命火在你们手里委实可惜。”褚师梓晔捏着晏青荧的下巴端详了片刻，“整个玄灵族就只有你还能入本公主的眼。”

“你、你怎么了？”

“这么说吧，只要我一句话，王兄随时都能冲破大阵带着大军杀进来。”褚师梓晔拍拍手回身坐到太师椅上，两腿交叠，撑着脸看着她，“晏王女，我让魔族退兵，代价只是借你命火来玩玩，不过分吧。”

话说到这份上，晏青荧哪里还不明白，根本没什么仇家追杀，她是闯阵才受的伤，目的就是冲着玄灵族命火来的。

命火都是认主的，褚师梓晔将她抽出的命火封住，再使用禁术“偷天换日”，将两人调换。这大胆的尝试，无人知道结果会怎样，她却偏要试试。

这千百年从没外族得到过命火，这回也不会有例外。褚师梓晔赌输了，到手的命火根本不听她的，即便她已经成了晏青荧的模样。

魔域中心有棵最大的鬼藤，每年被鬼藤吞噬的魔族不计其数。这东西似要非妖似灵非灵，一旦被缠住十死无生。

余雁兰不知用什么法子，将鬼藤一部分种在她身上，鬼藤一点一点吞噬她却又不致命，她的肌肤呈木质，全身溃烂般凹凸不平。

她说能保她一命，真的做到了。暨火成了玄灵族唯一一个失去了命火也可以活下来的，也成了一个……想死也死不了的怪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回王城的，她跪了两天两夜，可因魔族退兵，王城里一派喜气洋洋，根本无人在乎她的死活。

她看到“晏青荧”被人簇拥着走上高台，受万民朝拜，而她躲在角落，不见天日。

从云端跌入地狱，无非就是这样吧。

……

暨火再次睁眼时自己躺在冰天雪地中，不知过了多久，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冻死时，一个白衣白发的仙人由远及近。仙人目不斜视，没发现她似的脚步都没顿一下，暨火没有求救，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过了片刻，他折返回来，抽出配剑对准她。

挥出的那一剑声势浩大，暨火都要以为他要将自己当妖魔除了，等雪花散尽，仙人不见踪迹，自己身上什么伤都没有。没多久她便发现自己的模样恢复了，甚至能反控制鬼藤。

她在那片冰天雪地中看到了重焰，看着他走来，恍惚间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仙人重叠。

“还真是他。”暨火在心中叹道。

原来那么久之前，他便已经救过她一次，她又欠了他一命。

重焰来此颇费了些周折，见暨火盘腿坐在雪地定定地望着他，这次没被拉到其他记忆片段中，他暗中松了口气。

他在她身边盘腿坐了下来，远没有她记忆中的仙人那么冰冷。

有他在身边，暨火心静了下来。

“重焰，你会离开我吗？”暨火极度不自信地问。世上每一个与她有牵扯的，爱也好恨也好，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会。”这个答案根本不需多想，重焰浅笑着看向她，“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风雪骤然停住，僵在空中不上不下。

暨火忽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抹了抹眼睛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重焰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嗯，我听着。”

见他重新坐好，暨火才开始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哑巴在水里捞起了丑八怪，小哑巴没有嫌弃她，每天都会把自己一天的食物分给她。但丑八怪不要，她嫌杂粮难吃，宁愿挨饿。馍馍放凉了就扔给路过的野狗，小哑巴知道后很难过，一天没出现。到了晚上，他带回了半只烤鸡，和一身的伤。”

暨火不知不觉蜷起了腿，抱住了膝盖。

“从此之后，丑八怪依然挑食，但不挑小哑巴带回来的。她问他为什么救她，就不怕她这模样吗？小哑巴比划了半天，特别滑稽，丑八怪被逗笑，他就跟着一起笑。小哑巴不知道，其实丑八怪压根没看懂他比划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丑八怪走不动路了，她只能拖着两条腿在地上爬。所以她也不喜欢挪动自己，选个能看到门外的角落，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她藏得再好，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那些人拿棍子打她，拿石子砸她，还放火烧她。小哑巴回来时火势已经很大了，他不顾一切冲进火海，用他仅会的防御结界为她撑开一片天地。丑八怪醒过来时，他还冲她笑，在她手上写了个很复杂的字。写完最后一笔，他便再也没有醒来。”

重焰抬手轻轻揽着她的肩。

“都是丑八怪太蠢，如果早告诉他自己死不了，他就不会傻兮兮地来救她，也不会死于非命。”

“他会的。”重焰道。

“……”暨火抬眼看他。

重焰手上用力将她按进怀里不让她看自己：“你一心求死，他根本不信你。”

暨火没听出异样，还挺遗憾自己果然不会讲故事。

不记得这些还好，如今想起来了，她总觉得死在业火魔渊也算解脱。

她抬手碰落一片雪花，所有场景眨眼间散尽。

两人同时睁眼，视线对上瞬间又错开。手腕有点凉，暨火低头一看，手腕上被戴了个冰蓝色云纹玉镯，还挺好看。

外面天光大亮，雨过天晴，草屋顶上站了只鸟儿叽叽喳喳个没完。

暨火借着伸懒腰起身看向外边。“雨停了。”

“嗯。”

醒来就恢复本性，暨火开始嫌这嫌那：“沈墨书，你就不能找个干净点的地方么？这又脏又乱，还漏雨……”

暨火说到一半突然咬住自己的唇，一个没注意，叫错了名。她人站在原地不动，偷偷瞥他。

“穷讲究。”嘴角浅浅地勾了下，重焰推开挡门的暨火，独自走了出去。

暨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