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用牙齿扯紧右手绷带。布条边缘渗出淡黄渍迹,缠到第三圈时窗外响起瓦片滑动声。她吹灭油灯蹲到织机后,左手摸向墙根的镰刀。
黑暗中传来两声布谷鸟叫。声音停在工坊东侧墙角。
她保持蹲姿移到窗边,指甲挑开一道缝隙。月光下三个黑影贴着邻家院墙移动,腰间佩刀撞在砖面上发出闷响。为首那人抬头时,额角疤痕反着光。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重新点燃油灯。工坊里弥漫着蓼蓝和紫草根的混合气味。她走到工作台前,发现未收起的染料碟边缘多出半个指印——不是她惯用的左手。
她不动声色洗净碟子,从暗格取出流光锦样本对着灯光检查。布料七彩流转如常,但边缘缝线有被挑开的痕迹。
墙角药罐翻倒,褐色汁液浸透地面。她扶正罐子时瞥见罐底粘着片陌生树叶,叶脉呈锯齿状,只在西山北坡生长。
晨光微亮时她背上竹篓。镰刀别在腰后,左手拄着探路棍。右手每动一下都传来撕裂痛感。
巷口早点摊飘出蒸汽。卖炊饼的老汉低头揉面,在她经过时突然开口:“税吏卯时来过。”面团在他手中甩出啪嗒声响,“问紫草的事。”
苏绣脚步未停,指尖在探路棍上敲了两下表示听见。
城西野地露水很重。她沿着溪流往北走,布鞋很快湿透。在一丛狗尾巴草后发现大片紫斑草,叶片上的紫斑比寻常更深。她蹲下身,右手勉强握住小铲。
铲尖掘开泥土时碰到硬物。她用棍子拨开土层,半块青花瓷片露出来,边缘刻着“赵”字。瓷片下压着烧焦的账页残片,墨迹晕染但能辨认“林记”二字。
她将瓷片和残片塞进内袋,继续采集紫草。镰刀割断茎秆时,远处树丛传来枯枝断裂声。
她立刻伏低身子。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在二十步外挖掘什么,铁锹每次落下都带起红色泥土。高个子抹着汗抱怨:“这鬼地方真能有矾石?”
矮个子踢开脚边石块:“赵老爷说就在这片。挖不够数,工钱别想要。”
苏绣屏住呼吸向后挪动。背篓撞到树干发出轻响,那两人同时抬头。她抓起把碎石扔向溪流,趁水声哗响时滚进灌木丛。
脚步声逼近。高个子拨开草丛,鞋底离她藏身之处只有半尺。“野兔吧。”他嘟囔着转身,“快挖,晌午前得回去交差。”
等挖掘声再次响起,她才小心退出灌木丛。右手绷带挂住荆棘,扯开时带出血珠。她咬住布条重新缠紧,绕道返回工坊。
午后日光斜照进窗。她将新采的紫草根捣碎,汁液混入矾石水。陶罐里泛起金属光泽,布料浸入后呈现异常鲜艳的紫色。
测试进行到一半,门外传来三急两缓的叩门声。她拉开条门缝,卖炊饼的老汉塞进个油纸包。“小心赵家。”他压低声音,视线扫过她渗血的右手,“林丫头在城南旧染坊。”
纸包里是两块炊饼和一小包银叶草。她捏起片草叶嚼碎,清凉汁液暂时压住伤口灼痛。
日落时分她开始收拾工具。镰刀磨了三次,背篓用麻绳加固。地图上城南区域被炭笔圈出,旁边注记“废弃染坊,多暗道”。
她吹熄油灯等待。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在地面投下细长光带。更夫敲过二更梆子时,窗纸突然被什么东西戳破。一张纸条穿过孔洞飘落。
她等了一炷香才拾起纸条。炭笔字迹歪斜:明日午时,城南染坊。纸角沾着极淡的檀香味。
工坊外响起野猫厮打声。她透过门缝看见两道黑影掠过院墙,官靴底纹印在泥地上清晰可见。
子夜时分她取出父亲遗留的契约文书。泛黄纸页上行会印章旁,多出个陌生的指印——大小与染料碟上那个完全一致。
她将文书凑近油灯,火焰摇曳中突然看清印章边缘的暗记:那是极细微的莲花图样,与旧木箱上刻的一模一样。
右手伤口传来剧烈抽痛。她拆开绷带,发现溃烂已蔓延到腕部。新采的银叶草只能再敷两次。
她将必要工具装进背篓:三罐染料样本、测试布条、防身镰刀。暗格里取出那半块玉佩塞进内袋,冰凉的触感让手腕刺痛稍缓。
晨雾弥漫时她最后检查工坊。织机齿轮啮合正常,经线绷紧如弓弦。她撒了把细灰在门槛内侧,吹熄油灯。
巷口早点摊刚刚生火。卖炊饼的老汉抬头看她一眼,继续低头揉面。几个穿官服的人出现在街角,税吏走在最前,腰间令牌晃动着。
她转身钻进相反方向的小巷。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落在裙摆。右手每摆动一次都像被刀割,她改用左手托住背篓底部。
在第二个岔路口,墙头出现新鲜刻痕——那是织工间表示“此路不通”的暗号。她果断拐进右侧窄巷,听见主街传来税吏的呵斥声。
城南废弃染坊的轮廓在雾气中显现。断墙边长满荒草,半截烟囱斜指天空。她停在染坊外墙阴影里,耳廓微动捕捉四周声响。
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滴水击打石板的嗒嗒声。还有……某种压抑的呼吸声。
她握紧镰刀,闪身钻进染坊后院。倒塌的染缸堆成小山,缸体裂缝里探出紫斑草叶片。右手伤口突然剧痛,她低头看见绷带已被血浸透。
更声从遥远处传来。午时三刻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