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心劫 第95章 不甘

洛兮是在一家酒楼里找到的萧慕，彼时萧慕正拉着陈林在喝酒，陈林不似萧慕有失意之事，喝酒也是点到为止，萧慕已是酩酊大醉，眼波涣散。

“将军，别喝了，陛下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你看开些吧。”陈林一把夺过萧慕手中的酒壶，将它搁至桌角。

萧慕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道：“她说过，我们有缘分的，她说过的……”

陈林听得火大，压低声音斥道：“天下有缘之人何其多？有缘无分之人更是多如牛毛，陛下下旨时，她毫无反抗之意，可见对她来说，无论是做陛下的女人还是做翊王的女人都没有差别，这样的人，你又何苦执着于她！”

萧慕没有应声，眸里赤红，找不到一句反驳，只是妄图伸手去够前方的酒壶。

陈林欲将它拿远，一只手却先他一步触到了壶身，他抬眸一看，好生诧异，来人竟是那个被封为翊王妃的胡语姑娘。

“胡姑娘不留在驿站待嫁，来这酒楼做什么？”陈林阴阳怪气道。

洛兮垂眸看了萧慕一眼，转而对陈林道：“我听闻萧将军一直在寻我，故而特来相见。”

“红颜祸水！”陈林轻哼一声。

洛兮：“……”

陈林这般不友好的态度令洛兮愣了一下，红颜祸水？她目光落在萧慕身上，莫非萧慕喜欢上了她？

可她并未给过萧慕什么逾矩的暗示啊，风无綦不是说京中贵女个个爱慕他吗？那么多女子都未能入他的眼，他会这么轻易看上她？

还是说，就因为她救了他娘一命，他觉得恩情难报，想效仿女子以身相许那一套？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旦萧慕对她起了别的心思，她将难以与他结契，她想她有必要与萧慕说明白。

洛兮走至萧慕身旁，对陈林道：“萧将军和我之间有些误会，我会与他解释清楚的，现下还要麻烦陈副将帮我将他送回将军府。”

陈林点了点头，萧慕已经喝得烂醉，留到酒楼里实在不妥，他把萧慕背在身上，上了门口的马车。

洛兮紧随其后，脚踩在马凳上时，身形却募地一顿。

侧头望去，人潮熙攘的街心，陌昀孤身而立，隔着灯色与她对望。

“胡语姑娘，不走吗？”陈林探身询问。

洛兮收回了视线，看向陈林：“我有件事需要处理，你先送他回去，我随后便到。”

陈林没说什么，垂帘吩咐车夫。

洛兮反身下梯，立在长街的石板路上，任马车擦过裙角，从她身侧缓缓驶走，她又再次望向远处的陌昀，这时莫弃横身而来，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兮公主，我家主人有请。”莫弃双手交叠对洛兮行了个礼。

陌昀仍站在原地，眼神却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洛兮折回酒楼，三人要了间静雅的厢房，陌昀命莫弃去点一些上好的菜，却被洛兮制止。

“不必。”洛兮声音很轻，却干脆，“神族生来修习辟谷之术，并无口腹之欲，更何况你我坐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吃饭。”

闻言，陌昀没有吭声，只是示意莫弃退下，他主动拿起茶壶，手腕微倾，清茶涓涓注入她面前的空杯，水声细碎，在两人的无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洛兮率先开口道：“能从我的幻梦迷阵中走出，你的命很大。”

陌昀执壶的手在半空微不可查的一顿，旋即把茶壶放置一旁，迎上了洛兮的视线。自儿时一别，他们重逢多次，却唯有此刻，他才真正凝目认真看她这张脸，千年过去，她的容貌已经改变了很多，但还是能依稀找到从前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

如今她望向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幼时的亲和，只剩下疏离和冷漠。

陌昀回道：“并非是我命大，而是你手下留情了。”

若不是手下留情，即使焰血阵会削弱她的法力，他和莫离不会坚持那么久，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示弱的说辞，似乎不是陌昀的风格，洛兮明白，他能如此说是因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她那手下才会唤她兮公主，只是洛兮并不好奇他如何知晓的，更不屑去问。

洛兮冷嗤一声，道：“那你这一次来找我又是为何？想再与我杀一场吗？”

“你误会了！”陌昀忙不迭地解释，“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你说什么？”洛兮险些笑出声，她冷着脸看着陌昀，像看一场拙劣的旧戏，“还想在我面前演无辜的戏码吗？只可惜，我早已见识过你的演技，甚好，但我不想为你捧场。”

陌昀握紧茶杯，“若我一开始就认出了你，我绝不会那样做。”

洛兮没有接话，静静听着他继续道：“当年我被天帝逐出了九重天，当时灵力低微，又失去天族殿下头衔的我在下界受尽欺凌，若不是有你教我的七星法阵，我早就已经死了。”他声音低哑，“这些年我步步为营，只为重回天界，但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我知你被天帝构陷，受尽委屈，有家回不得，我一直都在找你，若非误会，我岂会算计你？”

一席话，言辞恳切，声声动人，可洛兮心中并无波动，只是道：“若我不是洛兮，不是你儿时的故友，你还会对我说这些话吗？”

陌昀沉默了，这个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然而洛兮冷淡的神情却因他的沉默缓和了些许，“其实你不用与我解释的，你有你的权衡，你的考量，我懂也理解你，毕竟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的洛兮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原谅你。”

陌昀喉结微动，微微垂下头，“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洛兮平静地道：“人是要向前看的，当日宴城一别，我们之间就已两清，只求往后互不打扰，也省得刀兵相见。”

“两清……”陌昀倏地抬眼，声音发颤，“洛兮，我虽不及你与景煦亲厚，但我们好歹做了上百年的朋友，你怎能轻易与我说两清？”

洛兮睫羽微颤，别开脸不再看他，“时过境迁，你不再是天族的二殿下，我也不再是灵族的公主，那些微不足道的前尘往事，早该被遗忘了。”

“话说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洛兮起身离开，手腕却被一股骤来的力道牢牢扣住，陌昀指节泛白，执拗地开口：

“是现在应该遗忘，还是你早就将我遗忘！我还记得你说过，希望我参加你六百岁的生辰宴，那日，我历尽艰险去到了毓清境，却被你族人阻拦在外。”陌昀自嘲一笑，“也对，这三界谁人还记得天帝还有一个儿子，叫景川。”

洛兮对上他一双泛红的眼睛，眉头微蹙，她努力想甩开他的手却徒劳无功，索性也不再挣扎，淡淡地道：“无论是陌昀还是景川，我都不欠他。”

闻言，陌昀终是缓缓松开了手。

洛兮直接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守在门外的莫弃叫洛兮匆匆离去，心头一紧，快步进到雅间里，门半掩着，里头灯火昏黄，陌昀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眉心深锁，神情很是痛苦。

“殿主……”

听到莫弃的声音，陌昀睁开眼睛，苦笑道：“她说要与我两清，同样都是幼时之友，她与景煦情谊如初，却要与我两清！”

话音未落，陌昀抄起桌上茶杯狠狠掷在地上。

“啪——”

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与莫弃的衣摆。

洛兮出了酒楼，直奔将军府而去，这一路，她并不开心。

她和陌昀如果只做敌人，事情会比现在简单，偏偏人心复杂，而她接受不了那般算计，她想起了九毒，如果当初陌昀不想着联合柳寒山杀她，那么焰血阵就不会开启，或许她能有机会救下九毒。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她和陌昀注定不同路。

因陌昀在酒楼里耽误了这么久，醉酒的萧慕早已睡下，陈林也已离开，洛兮进入萧慕的房间，行至他的床边。

他睡得昏沉，叫醒他倒是不太可能了，除非用法术强行将他唤醒，可那样他们又能说什么呢，在攻心这件事上，法术也帮不上忙。

洛兮索性潜入他的梦中，如同当初了解杜梅兰一样去了解他，与其千方百计刻意接近，倒不如直接从梦里找到他渴望的东西。

可这一次，洛兮并未从萧慕的梦中找到可以利用的东西，萧慕的梦里皆是萧母已经对她陈述过的往事，是他苦尽甘来的经历，这似乎并不值得她过多留意。

她在他的梦里还见到了她自己，准确来说，是宫宴上的她，陌昀的梦里萦绕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声音，正是皇帝封她为翊王妃的圣旨宣读声。

这是他梦中最为清晰的画面。

看来萧慕真的喜欢上了她。

真让人头疼，洛兮从他梦中走出，看着沉睡的陌昀，她不知如何是好，思索再三，她在萧慕枕边留下了一封信，随后离开了将军府。

翌日萧慕醒来，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封信，萧慕迅速将信纸展开，墨字映入眼帘的刹那，胸口像被石头碾过。

信上写着：

萧将军，今夜偶遇陈副将，知你近日因陛下赐婚之事烦忧，然我与翊王同行已久，此桩婚事是我所愿、亦我所求，惟愿将军岁岁无忧，得一真心相待之人。

短短数行，句句温和，也句句如刺。

萧慕指节收紧，将纸揉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