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哨 第7章 手铐

韩青少此生最害怕的两个时间点，一个是日后许曳徘徊在生死边缘时，一次便是在车里看到许曳额头上出现的那颗红点时。韩青少几乎是瞬间便转过头锁定了激光束的方向，与此同时将还在昏睡的许曳抱在了怀里，让自己的后背挡在他身前。

他敏锐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形，猜想要对许曳做出狙击的人会是谁。但不管是谁，韩青少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对许曳太了解了，于是在车上找了不到一分钟便找到了一把手枪和一盒子弹。

韩青少呈保护姿势抱着许曳静等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地再次下起了小雨。韩青少鹰隼一般的眼睛紧紧巡视着外面的情形，连精神体德拉猎犬也跑了出来，看起来蓄势待发。

但是等了将近五分钟，什么也没发生，外面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什么都没有。韩青少保持着冷静沉着，但是怀里人的温热让他不可能再是战场上雷厉风行、训练有素的一级哨兵。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精神高度集中又受尽煎熬——有人要杀许曳。这个念头让韩青少有了躁动的迹象。

对方一直没有采取行动，韩青少将许曳放了下来，用衣服紧紧裹着他，然后绕到了驾驶座，试图发动车子离开这儿。

然而车子的嗡鸣声还未响起，又有一个激光束射了过来。这次不再是预示着死亡的红点，而是韩青少久未再见过的星环图案。

韩青少几乎是瞬间僵住了——这是南区共和**部的标志。

南区是他的故土，也曾是他坚不可摧的信仰。此刻，韩青少看着那个出现在自己胸前心脏处的激光图案，觉得自己是上天的弃儿。为什么在他即将要放下一切的时候卷土重来……

许曳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车顶天窗玻璃外面的一个气球，他知道外面又下雨了，估计气球是谁不小心没拉住飘走的。雨应该不大，不然气球飘不起来。

他看着那个气球，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图案。但是太远了，看不清。这时候许曳才哑哑地叫了一声“韩青少”。

没有回应。

许曳的心立刻像被劈开了一样，心率陡然上升，浑身冷汗炸了出来。他登时坐起身，在车里看了一圈，韩青少不在。

韩青少不见了。这个可能性许曳在今天之前都无数次想过，只是刚才在车里跟韩青少耳鬓厮磨的时候才第一次忘记。但是这第一次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忘记。

许曳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觉，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感觉了。韩青少走了，逃了，不见了。他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再也看不到他，那个许曳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许曳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害怕。如果监测手镣没有被他解除，那么现在手镣一定会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许曳觉得自己已经心律失常了，心脏绞痛的滋味许曳再也不想经受。

他无助地低哼了一声，爬了起来，眼睛早就红透了。许曳身上已经被穿好了衬衫和裤子，只是有点凌乱。

他猛地推开车门下了车，连鞋也没穿。雨不大，但是很密，许曳的头发不一会儿就有了绵细的水珠，连着脖子开始潮湿泛冷。

车停在一个公园的隐蔽处，周围除了旁边的那棵辨认不出品种的树阒无一人。许曳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茫然无措的眼睛呆滞地逡巡着四周，韩青少走了的念头在一遍遍加深。

许曳和韩青少的第一次分离，以许曳私自扣留南区军部大校并囚禁告终。第二次呢，他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许曳的余光瞥到了什么，他仰起头往上看去，是刚刚那只气球。它终于还是落了。这次许曳看清了气球上的图案，是一个布谷鸟时钟，那个卡通布谷鸟正在外面报时。

其实韩青少从不知道，许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他出生时被母亲抱在怀里，站在窗边听到了外面枝头上布谷鸟的叫声，于是许曳的第一个名字有了，就叫布布。

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下，许曳的脸被飘下来的雨彻底浸湿。他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能得到爱，母亲走了，父亲走了，韩青少走了。其实每一次许曳都无能为力。

他的眼睛顺着那只飘落的气球缓缓落下，看到了脚下的水坑。许曳低着头，又看见了自己的脸，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当许曳看到了自己脚下的血时，他知道这不是做梦。他的脚被地上的碎玻璃划破了，而他全然无知。

许曳光着脚开始往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本能地想去找韩青少。每走一步许曳的脚下就会出现一个残缺的血印。

许曳失去了一个军人的基本素养，他没有了一丁点的沉着镇定，也没有了逻辑判断，以至于当他看到对面穿着巡逻服的公园大爷时，忽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拉住他：“我要找人……帮我找人……有没有看到过韩青少……”

巡逻大爷一脸疑惑，看到许曳这副样子第一反应是精神有问题。他掏出手机思忖要不要报警。就在这时，韩青少的声音出现了。

许曳怔住了，他慌乱地转身寻找，通红的眼睛因为雨水更加酸涩，可是眼睛扑了个空。下一秒，从许曳的右方覆过来一个拥抱。同样湿漉漉的。

许曳浑身一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转过头，在确认面前的人真的是韩青少时，许曳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突然塌了。他忽然揪住韩青少的衣领，手指骨节泛白，浑身微颤。

韩青少看着面前的人，狼狈、零落、脆弱，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许曳。许曳身上的衬衫只扣了几个扣子，衣摆没有塞到裤子里，显得他整个人单薄的像张纸。韩青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许曳脚下的血，于是抱到他的时候就箍着他的腰让许曳几乎离地。

许曳身上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脖颈处连着胸前的几片吻痕，因为下雨的缘故看起来更让许曳添了几分难言的脆弱与美感。

“他刚刚要找人……你是……”巡逻的人话还没有说完，韩青少就一把拦腰抱起许曳往车边走。

许曳瘫在韩青少怀里，觉得一阵眩晕。几个小时前在车里他就已经耗尽了力气，后来又以为韩青少走了，现在只觉得恶心反胃得厉害。

韩青少抱着许曳回到车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他第一时间检查了许曳脚下的伤，看起来颇有些重。

“先去医院好吗？”韩青少抱着许曳吻了一下。可下一秒许曳拽住他的胳膊就开始摇头，“回家……韩青少，回家……”

韩青少知道自己突然的离开让许曳吓到了。他将许曳抱得更紧了点，一遍遍亲着他的额头：“我回来了……只是下去转转……”

许曳的眼泪夺眶而出，侧脸靠着韩青少的胸膛，强忍着闭上眼睛，终于还是呜咽出了声音。

“我以为你走了……你终于逃走了……”许曳几乎是挤出了这句话。

“不会。”韩青少答应着他，许诺着他，以此来安抚极度不安的许曳。

他没有告诉许曳刚刚都发生了什么，摆在他面前的时间和选择不多了，韩青少必须快点筹划。

许曳的神经太过紧张，几乎是风声鹤唳。韩青少只好先开车带他回家。许曳重新开启了手镣，浑身冰冷地靠在副驾驶上。

当韩青少把车停好时，许曳不顾脚伤开门下车，抓住韩青少的手拽着他回到了别墅的地下一层。韩青少想给许曳处理脚上的伤口，许曳什么也不愿意，一直将他带到卧室，然后拿出了床头的手铐将韩青少的一只手拷在了床头。

做完这一切许曳才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瘫在地上。他没有看韩青少，知道自己今天的狼狈已经被韩青少看得够多了。

韩青少刚刚被押着躺在床上，此刻他看着地上穿着单薄的许曳，心口处漫出丝丝缕缕的疼痛。

没有韩青少，许曳几乎失控。这个事实让许曳无助，也让许曳尝尽了失而复得后的无措和后怕。

韩青少叫了一声许曳的名字，许曳缓慢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血丝清晰可见。他浑身冰凉，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僵硬无比。

许曳撑着旁边的柜子站起身，弯下腰掐住了韩青少的下巴，毫无预兆地吻了上去。韩青少没有拒绝，尽力地回应着他，用另一只手搂住了许曳的腰，单手将他抱到了自己身上。

许曳顺势坐起，双手撑在韩青少的腰腹，双眸依旧通红。他低头看着韩青少被自己咬破了的嘴唇，实实在在地感到韩青少就在自己身边，然后忽然吐出了一口气。

”韩青少，我能一辈子把你关在这儿吗？”他怕了，真的怕了，不想再经历一遍刚刚的绝望了。

他曾奢想过和韩青少像普通伴侣一样生活，可是许曳在韩青少身上永远都不那么笃定。他的安全感早就耗尽了，他不给韩青少自由，也不给自己自由。

韩青少无言地看着他，看着许曳从眼角滑下来的一颗泪，然后伸出没被拷住的那只手，托着他的下巴，用并不柔软的指腹给他抹去了泪，“许曳，我没走。”

许曳知道，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韩青少没走，他没离开，没有像许曳设想的一样逃得无影无踪。可是在他的第一声“韩青少”落空的时刻，许曳就无法再用理智去思考了。

他只知道韩青少会走的可能性他要彻底扼杀，彻底。所以他只能更加病态地将韩青少拷起来。他像个被人丢弃过的可怜虫，即使再被人捡起来还是会时刻提防被抛弃，于是只能抓得更紧。

”许曳，我们离开这儿好吗？去别的地方生活。”韩青少的手落在许曳的肩膀上，抚着他的脖颈。

南区来人了，这一点韩青少没有想到。南北区如今的对峙局面如此严重，南区军部的人是怎么找过来的?他以为自己会被判定为失踪，年限一到就会认定死亡。可是没有。

韩青少下车找过，顺着激光束的方向，即使用了精神力也没有找到什么。

自己和许曳的关系南区知道多少？南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如果南区军部的人能如此轻松就潜入到北区，是不是说明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韩青少隐隐感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必须赶紧带着许曳离开。

南北区对峙是历史遗留问题，虽然南北区各自宣布独立，且分别成立为南北区共和国，但是并未获得联合国的承认。

这样的对峙还会持续多久，没人知道。

“不要……”许曳低头看他，倔强地说着，可是韩青少却听出了隐隐的哭腔。许曳太委屈了，让韩青少即使被拷住也无法对他怎么样。

韩青少看着他，许曳又落了一滴泪，他轻轻叹了口气，“要抱吗？”

许曳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韩青少会不高兴的，可是韩青少问他要不要抱。

许曳看着他，似乎想忍耐一下。韩青少看出来了，看出了许曳的想要，于是张开了那只手，让开了自己的胸膛。

许曳脑子里的弦又断了，他在心里说了一声“要，很想要”，然后俯下身子趴进了韩青少的怀里。

韩青少将手放在他的后腰上，安抚地拍了拍，许曳闭上了眼睛。

韩青少原本还纠结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许曳，现在看到许曳这个高度紧张的样子，韩青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告诉许曳南区派人来找他了，说不定许曳会花光所有钱再给他造一个监狱，然后派人二十四小时看守。

“你乖一点好吗？”韩青少对着许曳永远会棋差一招，他没办法。

许曳没有听过韩青少这种语气，他睁开眼将下巴垫在韩青少的胸前，掀起红红的眼皮看他，手指还攥着韩青少的衣摆。

“韩青少，最开始是你先骗我的……”许曳盯着他，像是埋怨，可字字说的都是“我没有不乖”。

韩青少垂目看着许曳，将许曳胸前的暧昧痕迹看得一览无余。他的眼睛似乎越来越深邃，看着许曳，轻轻开口，嗓音有些滞涩:“要亲吗？”

许曳没料到韩青少会说这个，他的视线自觉地移向韩青少的嘴唇。韩青少就是所有的吸引力，即使许曳现在还懵着，可就是这一句话，许曳就乖乖地凑上去吻住了韩青少。

他喜欢和韩青少接吻。

这个吻缠绵悠长，许曳觉得他们亲了很久，他贪恋韩青少的唇舌，每次都主动送上去，却不知韩青少并不在两人关系的上位。因为接下来韩青少就抵住他的额头，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和堡垒都全盘托出了。

“许曳……我从没爱过陆瑾……也从没和他真正结合过，结婚是军部命令。”

这句话像是一个轰雷在许曳脑子里炸开。他收回还想舔吻上去的唇，呆滞半晌，眼睛迷茫又不可置信地盯着韩青少。

韩青少主动吻回去，按着他的后脑勺，“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和他上过床……没有。”韩青少又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许曳，许曳僵住不动。

“所以，我只和你上了床，我没有骗你。”

许曳心中久未落下的硬币砰的一声，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