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寒风呼啸。
季无恙停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而后推开门。
“奶奶。”季无恙扬起笑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
坐在窗边的老人闻声抬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极了被风吹皱的湖面。
她放下手中的书,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季无恙身后,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小季来了啊。”奶奶的声音温和依旧。
季无恙是A级赋能者,自然看清了她眼里的落寞,不由得心下一痛,但面上依旧挂着笑容。他把东西放在一旁,走过去坐下。
“奶奶,您看这个是什么。”季无恙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极光城的雪原上,六个年轻人迎着夕阳笑得灿烂。雪花在昏黄的日光中折射出细碎金光,将每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一层温暖。
薛箐的手艺确实无可挑剔——照片上陈程的笑容那么真实,几乎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奶奶接过照片,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陈程的脸庞,目光温柔而哀伤。
“我们这次执行任务,正好碰见陈程了。”季无恙眉飞色舞地说起编造的故事,“那小子一见面就抱着我哭,说想回基地,可任务还没完成,哪能说回就回?我说那合张照吧,我带回去给奶奶看看。他死活不肯,说眼睛哭肿了太丢人...”
季无恙瞥了眼照片上陈程灿烂的笑容,强压下心头的刺痛,声音里添了几分戏谑:“结果拍照时就属他笑得最欢。我问他不是嫌丢人吗,您猜他怎么说?他说笑得大声点,就没人注意他的肿眼睛了。您瞧,是不是这个理?”
奶奶听着他的描述,眉眼弯弯,仿佛真的透过照片看见了活蹦乱跳的孙子。
良久,奶奶放下照片,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季无恙一番。
季无恙被这么一看顿时有些心虚,心道薛箐这不靠谱的小丫头,该不会这时候掉链子吧?我编的故事怎么说也天衣无缝啊,不应该会被发现啊…
奶奶叹了口气,说道:“小季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啊…啊?!”季无恙停顿一两秒,才反应过来。“我、我好像的确是瘦了点吧。”
奶奶握住季无恙的手,她的手心略微粗糙,皮肤干皱在一起,如同枯木。
但手上传来的温度,却让季无恙鼻子不由得一酸。
“确实瘦了许多。”奶奶拍了拍他的手,和蔼道,“小季,这次任务是不是很苦啊?”
季无恙目光微闪,半垂下眼皮,声音略微沙哑道:“不苦,就是冷…”
“不过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雪。”季无恙难掩激动道,“和基地的雪不一样,外面的雪不是一小团一小团的,每片雪花都有形状。”
季无恙比划了下,道:“雪花只有这么小,但落到手上很快就化了…”
奶奶目光柔和道:“那你喜欢雪吗?”
季无恙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当然,每片雪花那么微小却又那么精致,等它们落在一起就是一个雪的世界了。”
“我也喜欢雪。”奶奶摘下老花镜,“我小时候还总是打雪仗呢!”
季无恙饶有兴致问道:“我们也打啊,那奶奶你们打的是我们那种比谁的力气更大、扔得更远的雪仗吗?”
奶奶听见他这话笑了起来,说道:“不是,我们那时候哪儿有你们的力气大。就是把雪揉成一团,然后砸来砸去。”
季无恙想了想那个场景,蓦然有些羡慕。
“我可厉害了,”奶奶怀念道,“别看我是个姑娘,当时可把好多男孩子都打得嗷嗷叫。”
季无恙听着奶奶的描述低低地笑了起来。
“当当——”
敲门声响起,季无恙起身打开门。
“奶奶!”薛箐浑有穿透力的声音传来,“我来看您啦!”
薛箐飞扑向奶奶,却在离她一米时骤然减速,怕收不住力气,弄伤老人家。
“箐箐啊。”奶奶摸了摸薛箐的头,柔声道,“你怎么也瘦了这么多啊?快给奶奶看看。”
薛箐站起身在奶奶面前转了个圈,笑道:“奶奶您放心,您看我这好好的呢!”
奶奶这才松了口气,何则、袁辉和薛山走进来关上门。
何则捂着心,故作伤心道:“奶奶,我也瘦了啊,您怎么不看看我。”
奶奶瞪了何则一眼,道:“小则,你那是胖了。”
何则:“…嘤嘤。”
薛箐嫌弃地看向何则,旋即笑着道:“薛山,你不是给奶奶要给奶奶礼物吗?”
薛山闻言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
袁辉一手搭在薛山的肩膀上,笑道:“对啊,薛山,奶奶肯定会喜欢你这个礼物的。”
奶奶闻言眼里满是期待。
薛山犹犹豫豫地拿出一个小盒子,上前递给奶奶,他挠了挠头道:“我、我做得不太好看,奶奶您别嫌弃。”
“奶奶啊,才不会嫌弃呢,喜欢都来不及。”奶奶说着,缓缓打开盒子。
一条米白色的针织围巾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我以前做过围巾,”薛山解释道,“快要入冬了,就想着给您织一条。”
奶奶小心地拿出围巾,笑得合不拢嘴。
“奶奶,薛山做了一周!”何则说道,“他白天训练,晚上就加班加点地给您…唔唔唔。”
薛山蒙住何则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没,我很快就织完了。”薛箐赶忙解释道,“没有加班加点。”
奶奶细细地摸过围巾,上面的线头处理的很好,做工也很精细,一看就不是急匆匆赶制的。
“奶奶很喜欢。”奶奶望着薛山,“小薛啊,能帮奶奶带上吗?”
薛山放开何则,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给奶奶戴好围巾。
“真好。”薛山笑容有些悲伤,“每年入冬前,我都会给我的奶奶织一条围巾,可现在…”
奶奶摸了摸薛山的头,明明是一米八左右的薛山,却在此刻像个孩子。
奶奶柔和道:“你要是不嫌弃啊,以后就把奶奶当做你的亲人。”
薛箐举手道:“我,还有我!”
奶奶望了望屋子里的几人,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
薛山挠挠头,笑了,眼神却依然黯淡。
一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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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楼。
纪星回到家,望着干净整洁的房间顿时神清气爽。
他回到卧室看了一眼,发现东西都还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变,这才松了一口气。
纪星接下腰间的匕首,压在枕头下。而后进入浴室。
哗啦的热水洒下,氤氲的水汽悄无声息地爬满了镜子。
纪星在水流中闭上眼睛,灯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染出了满世界昏黄。
“埃加博士很大概率没有告诉我全部信息。”
纪星抹了把脸,用浴巾随意一裹走出了浴室。
他从衣柜里随意拿起件衣服穿上,而后拉开椅子坐下。
纪星取出一张纸和笔,在上面写下“基地”“金乌教”,而后在两者间画一个双向箭头。
“金乌教的产生和基地密不可分。”纪星心中思索道,“他们两个谁都不能认同对方的做法,所以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总是针锋相对。”
他思索一会,在“金乌教”旁边写下“[源]”“[基因锁]”。
“金乌教的实验让人难以认同,他们的做法太过极端。”纪星用笔尖点着纸,“而且[源]和[基因锁]虽说能帮人类实现进化,但它所需的代价绝对超乎所有人想象,理智是一方面,更有可能的是…寿命。”
纪星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继续推测道:“而且就算能离开地球,谁又能确定不会有下一次病毒爆发,所以这是下下策。”
纪星划去“[源]”和“[基因锁]”,想到就算金乌教的方法真的能解决现在的难题,但那这以后呢?一旦迈出这一步,人类就彻底没法回头了。
纪星在旁边写下“月”“埃加博士”“苏羡”三个名字,而后把“月”同金乌教连起来,“埃加博士”和“苏羡”同基地连起来。
“埃加博士应该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纪星目光微闪,半垂下眼皮,“如果不是苏羡告诉我月的事,今天的那些话他大概率不会说。”
“而且,”纪星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太阳穴,“他今天对我有所隐瞒,他一定是发现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才叫停月负责的研究部分。月做的…出格的事…”
纪星在月下面写上“人体研究”。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纪星把埃加博士划去,“重要的是…苏羡。”
“第一个问题,月肯定知道苏羡不会百分百忠于金乌教,而且还会想尽办法为基地传送信息,那她为什么敢放苏羡出来执行任务呢…”
纪星用笔在苏羡的名字上圈了两圈。
“月这么做一定是有把握的,她的依仗是什么呢…”
纪星在“月”和“苏羡”间写了个问号。
月是苏羡的母亲,也是…金乌教组织的首领,[执事]们口中的[神母]。
“第二个问题,月为什么会在两年前救下苏羡呢?首先肯定不是母爱,月尚且能在苏羡身上做实验,就不可能对他有多深的情感。”
纪星单支着头,一道灵光在脑海乍现。
纪星坐直身,在“金乌教”下写上“[牧师]”。
“[牧师]说自己最初的实验复活过一具尸体…”纪星旋即摇头,“‘复活’这个词不准确,既然没有理智,那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纪星在“[牧师]”旁边写下“尸体”,而后将“尸体”指向“月”。
“假设[牧师]没有说谎,那月不会平白无故地研究如何让尸体复活,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纪星无意间瞥到“苏羡”的名字,身体一僵。
“苏羡的父亲呢?”纪星猛然想到一直以来忽略的人,“埃加博士讲述时没有提到过,苏羡也没有。”
纪星写下“苏父”,霎时间将纸上的几个词关联在一起。
“苏羡的父亲要么和月离开了基地,要么在这之前就死了。”纪星点了点纸,“但他肯定是不在了,这个后续还得查。”
纪星再次写下“埃加博士”。
“埃加博士隐瞒了很多。”纪星有点不解,“他的立场毋庸置疑是基地,但为何对我有颇多隐瞒。”
纪星写下“不信任”,旋即摇头划去。
“他必然是信我的,那就只有…”纪星无奈的笑了一下,“时候未到。”
纪星放下笔,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而后把纸点燃,将灰烬从窗子洒出去。
纪星勾起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这个局还差最后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