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时,客厅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西游记》片头曲瞬间包裹了姜乐崖,墙上的时钟指针已逼近十一点。
餐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驱散了山间带回的寒意。
小老头儿姜谦行正坐在客厅看那只猴子斩妖除魔,不论多少遍他都完全看不腻,偶尔一拍大腿发出爽朗的笑声。
“回来啦,月牙儿,桌上有馄饨,我给你热着呢,快吃。”
看见外孙女回家,姜谦行起身站到餐桌旁,殷切地拉着她坐下,殷切地拉着外孙女在餐桌旁坐下,絮叨着:“怎么弄到这么晚?又跟小秦那丫头出去疯啦?”
耳边传来絮絮唠叨声,嘴里是热乎美味的鲜肉馄饨,姜乐崖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那颗被诡异纸人吓得冰凉的心重新被这人间烟火捂热了。
她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迫不及待地开口:“外公,我跟你说,今晚在山上……”
随着姜乐崖的讲述,姜谦行原本慈和带笑的脸庞渐渐沉凝,眉头越锁越紧,眼神锐利如刀。
他原本以为外孙女只是和朋友玩晚了,还发消息叮嘱了几句,万没想到她竟在山上遭遇了如此凶险。
沉稳如山的老人看似严肃古板,但他的目光永远关注着自己的家人,可惜他的女儿女婿去得早,只留下月牙儿一个小女孩。
从小到大只有万般呵护,舍不得一丁点苛责,恨不能将世间所有风雨都为她挡下。
姜乐崖并未察觉外公内心的翻江倒海,她一口气讲完,满足地喝下一口鲜汤,抛出了关键信息:
“外公,我看清楚了,那不是什么活物,是个纸人!白面红唇,脸颊两坨夸张的腮红,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黑得发红,直勾勾地盯着我。”
“纸人?”姜谦行猛地抬眼,诧异中又带着一丝了然。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这诡异纸人背后的渊源。
在这个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却又需在官方监管下低调行事的时代,各种传承都需要在官方部门登记在册,无论是正统道门还是巫傩传承。
这类人中就有扎纸匠。
从古至今,华夏的丧葬礼仪中必不可少的就是纸扎。
这些纸品与丧葬文化紧密相关,如纸人、纸马、纸房子,更甚至有纸扎的丫鬟仆从。
人们相信焚烧这些纸扎品,在地府另一头的人就能收到相应的东西,寓意着对逝者的怀念与尊重,也可以看出华夏人对死后生活的执念。
人们对纸扎的需求使得纸扎这门手艺流传至今,专业的扎纸匠做出来的纸人栩栩如生,类人却又不是人。
纸扎这一门忌讳极多,最广为流传的就是纸人不点睛,纸马不扬鬃。
万物有形则具灵。纸人本就用于沟通阴阳的仪式,一旦被点上眼睛,便如画龙点睛,极易吸聚游魂野鬼,甚至生出不该有的活性。
非人之物若得了灵智,便是大祸之始。因此,扎纸匠收徒,第一条便是三令五申,绝不可破此禁忌!
言川市就有一位出色的扎纸匠,姓陈,家中世世代代都干这行,手艺精湛,在这一行里很有名望。
一年前,那陈纸匠疏忽大意,给一个纸人点上了眼睛,只听说一个夜晚过后那具纸人神秘失踪了。
一个经多见广的老师傅不应该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此事背后是否有什么内情姜谦行也无从可知。
如此巧合,月牙儿在山上看到的就是一具纸人。
姜乐崖听得心头寒意更甚:“那它为什么要掳走孩子?还有,它昨晚似乎也想对我和魏州下手。”
姜谦行面色更加凝重:“纸人点睛得以活过来,但它终究是纸做的空壳。它若想真正成人,混迹人间而不被识破,便需行那换皮替骨的法子。”
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需寻一具鲜活的血肉之躯,强行将其魂魄禁锢,再以邪术将自己的纸皮与那活人的皮肤粘连、融合。
此过程极其痛苦,受害者意识清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骨骼被一点点抽离、取代,最终化为一个空有皮囊的纸扎死物。
而七日之后,当仪式完成,那纸人便能彻底窃取人身,行走于阳光之下,纵是玄门中人,也难辨真假。
“七日。” 姜乐崖喃喃道,那几个孩子已经失踪快一天一夜了。
“若它真得了孩子,本应蛰伏七日,为何要冒险暴露在我面前?”
姜谦行眼中精光一闪,“或许是那孩童的皮囊它不满意,在挑选更合适的猎物。”
这个猜测让老人心头警铃大作,他不再犹豫,立刻起身走到阳台,拨通了一个加密的号码。
姜乐崖坐在餐桌旁,听着外公压低的严肃的交谈声,只觉得心乱如麻。
外公那句挑选猎物让她不寒而栗。她强迫自己冷静,梳理着线索。
姜乐崖这段时间一直往返于翠华山上的山神庙和家里,却从未发现那个纸人的行踪。或许这纸人也是才在翠华山落脚。
纸人需要血肉化形,虽然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血肉之躯,但它还需要以其人身生活七天,不断掠夺融合此人的血肉骨骼,期间它要骗过这具身体所有的家人朋友,等到七日之期一到,仪式结束。
那身血肉才是真真正正的属于它。
它能轻而易举骗过普通人,获得一具活人身体。
七日后哪怕旁人发现了不对劲也再无力回天,原本的活人早已痛苦死去变成一具纸扎的空壳子。
这七日至关重要,若是那纸人不出手,自己未必发现得了这件事另有蹊跷。
如果是孩童之体不能满足它,但自己和魏州都是成年人了,难道它偏好年轻精壮的材料?
纷乱的思绪如同蛛网,将她困在其中,直到外公返回。
“月牙儿,吃饱了就快去休息。”姜谦行的语气不容置疑,“明早跟我一起上山。”
姜乐崖乖巧点头,没有多问。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窗外夜色深沉,纸人的诡笑和失踪孩童可能遭遇的恐怖,种种画面交织,让她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沉睡去。
翌日清晨,翠华山脚。
昨夜一场急雨洗刷了山林,空气湿润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刚过七点,山脚下已站着两个成年男性。
姜乐崖跟着外公走近,远远便看见其中一人朝他们用力挥手。
“姜老!这边!”
姜乐崖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
为首的是个年纪略大的大叔,身形高大却透着一股不羁的懒散。头发像被鸟啄过似的乱糟糟,胡子拉碴,但看得出底子不错,嘴里叼着一支烟。
他旁边站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斯斯文文,学生气十足,眼神清澈得一看就是还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
姜乐崖心中默默腹诽,一个资深流浪汉带着个象牙塔小白,这组合靠谱吗?脸上却维持着波澜不惊的乖巧。
“哟,这就是乐崖吧?都长成大姑娘了。” 那邋遢大叔拿下嘴边的烟,脸上扬起了友善的笑容。
姜谦行点点头,对姜乐崖介绍:“这是你三婆婆家的儿子,林危。你叫声林叔得了。”
林危立刻摆出长辈架势,祭出经典台词:“可不是!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会儿你还没我胳膊长,软乎乎的。”
姜乐崖瞬间切换过年走亲戚模式,扬起标准客套的笑容:“林叔好。”
林危点点头,顺手把身后那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往前一推:“这我新收的倒霉徒弟,黄奕白。”
姜乐崖一愣,差点没绷住笑出声。黄一白?粉底液色号吗?我还黄二白呢。
她赶紧咬住下唇,把涌到嘴边的笑意硬生生憋了回去,脸颊微微鼓起。
其余三个男人显然不知道这个美妆知识。林危大手一挥,豪迈地定下称呼:“他年纪最小,叫小黄就行。”
小黄同学,嘴角抽搐了一下,用一副“师傅你认真的吗”的憋屈表情看了林危一眼,最终还是屈服于师威,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疑似叫狗狗的昵称。
“行啦,闲话少叙,正事要紧。”姜谦行一摆手,率先踏上湿漉漉的青石板山路,“边走边说。林危,昨晚调查有什么进展?”
林危赶紧跟上,一边小心避开路旁挂着水珠的灌木,一边汇报:
“魏家报警后,警方组织了连夜搜山。但半夜那场雨下得太急太大,山路湿滑,能见度又低,搜救队怕出意外,接到我们消息后后半夜就撤下来了。市区和周边区域的排查也做了,没发现孩子们的踪迹。”
“监控呢?”黄奕白和姜乐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现代社会,遍布的天眼是最直接好用的线索。
林危头也没回,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查了。山脚几个主要路口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四个孩子确实是结伴上了翠华山。但是没有拍到一个下山的,至于山上的监控。”
他嗤笑一声,“管理处的人说,山腰往上那些探头,几个月前就坏了,报修报告打了一箩筐,愣是没人来修,纯纯摆设。”
姜乐崖默默点头,她每日上下山,自然知道那些监控形同虚设。这下麻烦了。
翠华山虽非原始森林,但范围也不小,植被茂密,沟壑纵横。没有监控,没有目击,无异于大海捞针。时间每过去一分,孩子们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她眉心紧蹙,听着外公低沉的声音响起:“昨天我联系所里,情况我也知道。人手还是这么紧张?”
“可不是嘛!”林危大倒苦水,“您老也知道,咱们民俗所听着像个研究民俗故事的,实际干的什么活儿。上头批的编制就那么点,事儿却多得像山。”
“昨晚我还在邻市处理一桩古井哭魂的破事,接到紧急调令,油门踩冒烟了才赶回来,所里能调动的,几乎都在外头跑断腿了。”
“唉……几十年了,还是缺人啊。”姜谦行望着前方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的山林,幽幽一叹。
阳光穿透叶隙,洒下斑驳光影,景色清幽怡人,但他心中只有沉甸甸的忧虑,感受不到半分闲适。
他话锋一转,问起关键:“陈老那边有消息吗?”
提到这个,林危神色也严肃起来:“联系过了。陈老只说了句那东西狡猾得很,已成气候,不好对付。一年前出事他就上报了,咱们也布控过几次,结果那玩意儿滑不留手,硬是让它躲藏至今。
“这次既然冒头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谈话间,四人已行至半山腰。山路在此分出几条岔道,蜿蜒深入不同的林区。
林危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两条较为偏僻的小径,当机立断:“时间紧迫,分头搜,小黄。”
他看向自己徒弟,又看看姜乐崖,“你和乐崖一组。记住,安全第一,不准逞强。”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
姜谦行对此安排并无异议。白日阳气盛,那纸人邪祟本就被压制,攻击性有限。让两个小辈结伴探查,既能锻炼胆识,也能互相照应。
“知道了。”黄奕白和姜乐崖齐声应下,互看一眼,便转身踏入了那条被茂密枝叶半掩的岔路。
雨后的小径泥泞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腐叶的气息。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四周只有踩踏落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气氛略显沉闷。
黄奕白终究年轻,耐不住这沉默,他侧过头,好奇又带着点崇拜地问姜乐崖:“乐崖姐,你是一直跟着姜老学这些,呃,本事的吗?”
他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从小耳濡目染,真正开始系统学是今年。”姜乐崖看着他那双写满清澈且愚蠢眼神,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什么叫这些?你不是也入了门在学吗?”
“那不一样!” 黄奕白立刻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画符动作。
“就是画符啊、念咒啊、抓鬼驱邪这些!太酷了!我以前只在小说电影里见过!没想到现实中真有!”
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和向往,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凑近姜乐崖一点,带着点自嘲和神秘:“我其实不是从小就学这些的,就是我这人比较倒霉。从小就容易撞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师傅收我当徒弟也是因为我太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