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晴日临空,翠华山漫山绿荫覆盖,葱茏繁茂。灼眼的日光透过繁密的树叶间隙洒向地面,树影斑驳,蝉鸣不止。
这座钟灵毓秀的山峦,自然生态景观优美,山下居民安居乐业,山上则静卧着一座被遗忘的山神庙。
几百年岁月悠悠,庙宇曾有过信众如织、香火鼎盛的辉煌,却在几代人的更迭中悄然沉寂,如今更是门庭冷落,鲜少有人踏足。
关于它的传说,似乎也随着袅袅散尽的香烟,一同飘散在了深山的云雾里。
青石板小径曲折向上,没入苍翠的山林深处。一个年轻的身影正独自拾级而上。
山岚氤氲,朦胧的云雾环绕在山间,为这古老的山径平添了几分幽邃与神秘。
女生步履不急不缓,终于登顶。
一座古朴的庙宇建筑,便静默地的坐落在山岚之中。
山神庙门左右石壁上刻着流云仙鹤、青松灵芝等巧夺天工的浮雕。正门石刻“山神庙”三个大字,横柱上精心雕琢出两条古朴石龙。
泥砌木制的宫殿建筑群布局自然,与假山清泉结合,碧瓦朱檐、雕梁画栋。
经历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这座山神庙不可避免地磨损。
雕花的门窗不再明亮,木制的宫殿遭虫蚁啃食,壁上的描金彩绘褪去原本明亮的色彩。
殿中草木萧疏,古树枯黄,些许裂痕和枯藤野草爬上这些度过漫长历史岁月的建筑。
姜乐崖伸手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叹息。
正殿内,一尊山神塑像神态威严,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庙宇,注视着整片山林。
姜乐崖步入殿中,神色恭谨,一丝不苟地躬身、礼拜、低声祝祷,最后点燃香烛,将三炷清香稳稳插入积满香灰的铜炉。
青烟袅袅升起,在略显空旷的大殿里弥散开淡淡的檀香气息。
做完这套雷打不动的早课,姜乐崖才松了口气,拿起一个记录本,开始在庙内各处细细查看。
她的目光扫过被虫蛀蚀的需要加固翻新的廊柱,亟待修复重绘的褪色剥落的壁画,又落在庭院新栽的花草上,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角落里那个干涸已久的景观水池,里面积攒的落叶枯枝已被清理干净,露出池底古朴的纹样。
比起半年前她初来时那满目尘埃,一片破败腐朽景象的样子,如今的山神庙,总算好上不少。
“唉。”姜乐崖忍不住长叹一声,将本子合上。
她才二十一岁,正是应届毕业生在人才市场里挤破头,为一份offer殚精竭虑的年纪。谁能想到,她最终的就业单位,会是这座深山老林里百年古庙。
庙主姜谦行,她的外公,在姜乐崖心中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倔强老头儿。可半年前,老人毫无预兆病倒进了医院。
当她赶到医院,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身形佝偻的小老头儿,干枯瘦小的身躯套在宽大的病服里,再不似她记忆中高大挺拔的模样,巨大的酸楚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
几乎没有犹豫,她接下了外公沉甸甸的托付,接手这座破败的山神庙。
尽管从小在外公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对庙里的事务并不完全陌生,但真正独自挑起担子,才知其中艰难。
那不靠谱的老头儿,不知多久没踏足过这里了。
不靠谱的老头儿不知道多久没来这庙里看看了,姜乐崖第一次来山神庙的时候,一推开门就激起无数粉尘飞扬,庙内四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野草枯枝遍地。
等她做完一轮彻底的大扫除后这座山神庙才终于拂去百年蒙尘,庭院中重新栽下了生机盎然的绿植和花卉。
然而,这只是开始。后续的古建筑修缮工程浩大繁琐,申报、等待专家鉴定、审批、再等专业团队……每一步都急不得。
更重要的是外公那振兴山神庙的心愿,每日的功课、洒扫、研读艰深的古书经典、学习术数堪舆、练习内炼养生,桩桩件件都不轻松。
前些日子,她还要同时兼顾大四毕业论文和答辩。
那段时光堪称卷生卷死,睁开眼就是资料文献,除了吃饭睡觉,十几个小时都钉在书桌前,仿佛在与时间进行一场绝望的赛跑。
所幸天道酬勤,她终于拿到了那张象征着努力四年没白费的学位证书,为校园生涯画上了完美句号,不至于努力四年归来仍是高中学历。
好在翠华山景致清幽,气温宜人。姜乐崖也渐渐习惯了每日晨起上山,权当锻炼。
做完日课,打扫干净庙宇,闲暇时便在树荫下或廊前看书学习。
山神庙多年来籍籍无名,香客稀少,偶有上山踏青的游客路过,她便接待一二,替他们解解签文,也算增添点人气。
靠着亲戚朋友在网络上摇旗呐喊的宣传,真正的香客没吸引来几个,好奇的游客倒是多了不少。
当他们爬上山看到这座被精心打理过古庙,大多会饶有兴致地进来参拜一番,或上炷香,抽支签,讨个好彩头。
只是,几乎每一位游客在看到姜乐崖那张过分年轻还带着学生气的脸庞时,都会露出同样的惊讶,发出相似的疑问:
“哟,小姑娘,现在你们年轻人都流行到庙里就业啦?”
姜乐崖每每只能回以礼貌却略显无奈的笑容:“家里长辈身体不好,暂时只有我在这儿照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的过去,日光和煦,天气晴朗,时过八月。
夏日的白昼漫长,等到太阳西悬,霞光布满天空已经快八点了。姜乐崖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才锁上那扇厚重的庙门。
虽然庙里没什么值钱的,但也不能敞着门给人偷。
她刚踏上青石下山路没几步,一阵隐隐约约带着焦灼的叫喊声便顺着山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听动静,不止一两个人。
姜乐崖心头猛地一跳,循声望去,秀气的眉毛瞬间拧紧。
山林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幽深,无数关于单身女性山中遇害的社会新闻标题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疯狂闪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解锁手机,指尖悬停在紧急报警的按键上,屏息凝神。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身影轮廓显现。
“姜乐崖?你怎么在这!”
走在最前面的高个男生语气惊讶,浓眉大眼在昏暗光线下轮廓分明。
见女生一脸茫然警惕,他急忙补充:“是我,魏州!高中三班,坐你后排那个!你不记得我了?”
姜乐崖眯起眼仔细辨认,那张脸确实有些模糊的印象,经他提醒才猛地对上号,高中时班上那个出了名的“包打听”。
上至年级主任的明争暗斗,下至隔壁班谁又换了第几任女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
“魏州?”姜乐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看清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女,心下疑惑,“天都快黑了,你们这么晚还上山?”
魏州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又急又无奈:“找人!你有没有看见几个小孩?我表姐家的孩子,跟几个同学约好出来玩,中午就没着家,大人开始以为在外面野。这天都擦黑了还不见人影,打电话死活不接!”
“问了其他家长,说可能跑这翠华山上来了!这不,全家能出动的都赶紧上山来找了!”他语速飞快,透出明显的焦虑。
翠华山虽无猛兽,但天黑后山路崎岖,孩子乱跑极易出事。
姜乐崖心下一沉,立刻摇头:“我这一路下山都没看见有孩子。我跟你们一起找吧,人多力量大,早点找到大家都安心。”
她语气坚决。魏州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纤瘦的女生,有些犹豫:“这太麻烦你了吧?天都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
“没事,”姜乐崖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就是因为天黑了才更要快。山里地形我熟一点,多个人多份力。赶紧找到人,你们安心,我也好早点下山。”
她晃了晃手机,示意有照明。
魏州见她态度坚定,也不再推辞,感激地点点头:“行!那太谢谢了!我们分头找效率高点,你刚下山是那条路?”
他指了指姜乐崖来时的方向。
“嗯,我那边没发现,我们换条岔路看看。”姜乐崖指向另一条更偏僻些的小径。
两人不再多言,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并肩踏入愈发浓重的夜色中。
微弱的光束在浓密的林木间显得杯水车薪,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青石板。
他们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呼喊着孩子们的名字,目光警惕地扫过路边的灌木丛、石缝和可能藏人的角落。
途中遇到其他几拨同样在焦急寻找的家长,互相询问,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摇头。
不知在山路上绕了多久,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无所获的挫败感和疲惫感同时袭来。
魏州喘着粗气,提议道:“歇会儿吧,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腿都要断了。”
姜乐崖也累得不轻,后背靠在一段冰凉的石栏上,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脚踝,一边蹙眉思索。
翠华山说大不大,这么多大人分头搜寻,怎么会连一点踪迹都找不到?那几个半大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魏州站在一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点开手机家族群的语音消息。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立刻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州儿,找到没有哇?这天都黑透了!你说这几个讨债鬼,到底跑哪儿去了啊?急死人了啊!”
“没呢,山上都快翻遍了,鬼影子都没一个。”魏州对着手机回了条语音,左手猛地朝自己小腿拍去打死了一只嗡嗡作响的山蚊,“他们会不会自己溜回家了?”
几乎是立刻对面就回了过来,声音更急了:“没有啊!家里一直有人守着!附近几条街都找遍了,人影都没见!”
“啧。”魏州狠狠咂了下嘴,屏幕的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他转头看向身旁安静等待,脸色也有些疲惫的姜乐崖,心里涌上歉意。
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大晚上陪自己在山里瞎转悠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而且,夜越来越深,山上情况不明,再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找下去,确实不安全。
“乐崖,”魏州立刻做出决定,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坚持:“我先送你下山吧。太晚了,我们这样在山上乱窜不安全。我表姐他们一大家子人还在山上找呢,你别担心。把你安全送回去,我再回来接着找。”
姜乐崖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可以继续帮忙,但看着魏州脸上混合着焦虑与疲惫,为她担忧的真诚表情,再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确实很晚了。
独自下山她不怕,但有个伴终究更稳妥些。
“好吧,”她点点头,收起了手机,“听你的。下山路我熟,我们走快些。”
夜色如墨,将两人的身影和这座古老的山神庙一同笼罩在沉沉的谜团里。
6.10修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