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继续向前 第4章 善女（4）

晚七点，开往市区的最后一班公交早已经发车。

带小橘离开兽医店，孟花先回了趟家，给蓝煤和大橘放粮。

地图软件找到镇上兽医推荐的宠物医院。定位，打车。

杂物间寻到一个合适的泡沫箱，有保温功能，之前网购生鲜食品的快递箱，底部铺两层柔软的布料，放小橘躺在里面。不一会儿有司机接单。

安静等待，网约车快到家门口，孟花背起双肩包关灯落锁。

确定是吸入性肺炎。

只有住院治疗一个方案。

吸氧、打针、雾化、有专业员工陪护。打折后一天花费合计七百六。

临走前孟花最后看一眼小橘。

天色已晚，夜空没有亮明星，许是云雾覆盖，只有一轮不皎洁的弯月。迎面三三两两行人，道旁店铺和头顶路灯泼洒的光提供照明。

公交候车亭，孟花一个人坐在长凳等车。

确认完乘客信息，司机问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孟花一句话不想说，出于礼貌，她还是回复：“朋友病了。”

司机追问：“什么病啊？”

孟花说：“肺炎。”

司机惊问：“肺炎？不传染吧？”

孟花仔细想了一下，发现大部分肺炎是传染的，改口说：“不是肺炎，胃炎。肠胃的胃。”

司机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孟花转头看车窗外。

街道繁华璀璨，城市灯火通明，高架桥上，孟花按下车窗。空调冷风和自然晚风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个更能消解身上的暑气。过了会儿，司机提醒她关窗。夜景重又模糊。

到家接近凌晨。没有开灯，孟花背靠沙发坐在地上。脸埋进膝盖。

蓝煤过来她身边。

孟花盘腿把蓝煤抱进怀里。

“蓝煤。”

喵~

“蓝煤。”

喵~

“蓝、煤。”

喵、喵。

模仿她停顿的语气，蓝煤短促叫了两声。孟花忍俊不禁揉它脑袋。

大橘跳上茶几，孟花扭头看到。大橘坐在离她只有一臂远的地方舔爪洗脸。孟花挪动身体靠它近些，没跑。伸手摸它脑袋，没跑。从脑袋摸到尾巴根儿，反复试探，没跑。

孟花笑问：“想和我变亲近吗？”

大橘眼睛不看她，但是脑袋蹭她掌心。孟花的心融化。

当晚，孟花第一次给大橘洗澡。

乖乖的，有些抗拒，但是没有过激反应，比煤气罐还要老实听话。

孟花趴在床上，目光凝视大橘眼睛，说：“你的孩子容易找领养家庭，它们是小猫，你是成年大猫，可能有些人不喜欢。我养你一段时间，之后把你交给一个超级有钱超级有爱的人，好不好？好的话你喵一声。”

没有“喵”。

“喵~我替你答应了，这段时间你和蓝煤一起，先跟着我。”

孟花自顾自做了决定，支起上半身跪坐，右手捏着下巴思考说，“得先给你取个专属于我的名字。橘白色，橘色又是金色，金桔，金煤，金莲，金、涟，这个好！金涟，以后你就叫金涟！三点水连接的连。金涟，今怜，我不光今天怜惜你，从今往后，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到你离开我为止，我都一样爱护你。”

金涟不理她，扭头跳下床。孟花假装受伤，捂住心口仰头倒了下去。

心里惦念着市区宠物医院的小橘，孟花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白天车上三人共同提起的一个名字：卫时林。凌娱传媒旗下小有名气的男偶像。新专辑前不久上线各大音乐平台，搜了来听，设定听歌时间半小时。闭眼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孟花和教练说明情况：家中有事，没办法前往。承诺有时间会自己去考科四。

【小橘走了】

【今天早上九点，小橘病情突然恶化，体温下降很快，身体十分钟变得僵硬，我们的医生采取了一切急救措施，最终无济于事】

【很抱歉没能抢救成功】

彼时孟花正满怀期待地在驿站查收新快递。给五只小橘买的幼猫猫粮到了。五只小橘已然长大，再过不久，它们可以自己吃粮。

低头确认取件码，通知栏有新消息。点进聊天框，看清内容全貌的一刹那，孟花感觉自己好似被地狱之火燎过，肉.体灵魂同时灼烧发热。

孟花：【我知道了】

【您要来带走小橘吗】

孟花：【嗯】

孟花：【四点左右到】

【好的，我们等您】

手绘图画的翻盖盒。有一年过生日，某人拿给她装礼物的盒子。

坐公交去，坐公交回。

两个半小时。

到车站将礼品盒放进电动车前车筐。返回小橘生命的起点——

那顶废弃帐篷。

经历暴雨冲刷，蒲公英花不见了，三颗石子还在原位。

和帐篷顶端处在同一条水平线。旁边再挖一个坑。两只小橘做邻居。另找三颗漂亮石头作装饰。

原地待到天黑。

记着家里小橘没人喂，起身离开。

村里有户人家想要只小猫。孟花问孟母打听这家人的家庭情况。

同住一个村，两家早前有些交情。

孩子父母在市区有房，爷爷奶奶住自建的二层小洋楼。孩子暑假来乡下探望老人，等开学，仍然返回城里。

小猫带走还是留下，取决于孩子父母的意愿。

倘若留下，孩子的爷爷奶奶承诺会尽心照顾，一个退休公务员，一个退休中学教师，时间有、金钱有，家庭条件在村里算顶好的。小橘是夫妻俩收养的第二只猫，先前也有经验。

水到渠成，孟花没有拒绝。

邀请孩子上门自己选了一只合眼缘的小猫，当场取名“砂糖”。和“蓝煤”的名字异曲同工。孩子奶奶说，他们家小孩特别喜欢砂糖橘。

羊奶粉、宠物奶瓶、幼猫猫粮、猫条猫罐头、薄荷小鱼玩具，送给“砂糖”的离别礼物。多年养猫人，孟花自己也总结了一些养猫注意事项，誊写在记事本交给孩子长辈。听说他们自己准备了猫碗猫窝，孟花没再坚持送。

【你家定位发我，我最近有时间】

孟花：【好】

车站接到杨韵，说要领养两只小橘的那位高中同学。

孟花骑车载对方前往金桔超市。

“瘦成人干了。”电动车后座，杨韵同学如此评价久别重逢的孟花。

“没死就还好。”孟花不在意说。

杨韵同学两只手比划测量孟花的腰围：“细的我两只手快能围过来。”

孟花狡辩说：“你的手大。”

杨韵调笑说：“嘴巴功夫见长，当年不知道谁，说话哭，不说话也哭。林黛玉眼泪成河版，每天不是在掉眼泪，就是在掉眼泪的路上。”

孟花说：“我以后都不会再哭。”

杨韵说：“那件事我听说了。”

孟花问：“你有话讲？”

杨韵拿手指戳她脊梁骨：“再找一个嘛，你还这么年轻。”

孟花说：“一个人挺好。”

杨韵劝她说：“三十岁不到，后半辈子长着，想做什么就去做。”

孟花说：“脑袋是空的，身体是没有力气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杨韵说：“行吧，你自己愿意就行。不聊这个。我来除了带走两只猫，更为了跟你一起吃顿饭。之前你在外地工作，大事务所，忙得团团转，回不来我能理解。但是我好不容易规划好去你那儿旅游，你居然临时出差？！算了，你有想吃的吗，火锅涮菜怎么样，娃娃菜、空心菜、金针菇、猪肉卷、羊肉卷、火锅丸子，这些我爱吃，还有其他你爱吃的，食材备齐，我来做。你家厨房能用吗？”

孟花搬了张高脚凳坐到厨房门口，杨韵递给她一个洗好的番茄。

孟花伸手接过，放到嘴边，出声问：“你着急走吗？”

杨韵回过头来看她：“不着急，怎么了？”

咬了满口酸凉的汁水，孟花微微蹙眉，好一会儿适应酸涩的口感，接话说：“正好你来了，下午我去考科四，你帮我看会儿家。路上时间、考试时间、拿证时间，五小时差不多。”

杨韵看她表情笑了下：“驾照？”

孟花点头。

杨韵爽快答应说：“你去吧，大不了你回来晚了，没公交我住你家。”

孟花低头看手中的红番茄，若有所思说：“有公交你也可以住我家。家里就我一个人。我爸妈搬走了。”

杨韵惊讶问：“不回来了？”

孟花想了想，说：“应该吧，行李、贵重物品，家里一件不剩。”

杨韵问：“过年回来吗？”

孟花说：“不知道。”

科四，实际科目三的分支，安全文明常识考试。教练说的没错，有点生活经验和交通知识的人大抵都能轻松通过。孟花很快答完题交卷。

候考大厅等过两小时，当场领取驾驶证。宣誓完，回家路上孟花发消息给教练：【驾照拿到了】。教练恭喜她，然后，没有然后，聊天框静止。

杨韵自己带了猫包。小橘三选二。不能取舍。点兵点将交给命运。

赶上六点半，最后一班发往县城的公交即将到站。

孟花挥手和杨韵同学告别。

或许换更准确点的称呼，杨韵老师？杨韵同学现在入职了两人当年读书的东陶县一中任政治老师。

杨韵站在公交车前门踏板上挥手和她告别：“有空去学校找我玩儿！”

孟花应声。

大门、窗户、车库，凡与外界相连通道的卷帘门尽皆放下，窗户关紧落锁，窗帘拉实。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生化危机来临时的安全屋。

睡前洗过澡，孟花穿着睡衣斜靠客厅沙发，投屏看电影。

去年上映，卫时林首次担任主演，电影节最佳新人获奖作品。

许久不联系的孟母打来电话，问孟花还在老家吗？

孟花调低电视音量。

孟母说：“你如果没有事做，你小姑店里缺人，有员工辞职，两个店面你小姑照应不过来。你去帮帮忙。”

孟花听话答应。

开票、报税、代理记账，偶尔有人上门咨询成立公司，有人需要银行转账，然后，没有其他事。孟花无所事事面对工位。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关店回家。

家里小橘不需要操心，自己喝奶吃粮。最后一只小橘的领养人至今没有联系她。孟花觉得猫还小，便不主动提起。等再长大点，或许打完疫苗？

日复一日，放空大脑骑车上班。开门，进屋，入座，电脑开机，将昨晚下班后客户打包来的发票信息开完，零碎消息都回复完，戴上耳机靠着椅背翻看手机相册。

某人自己的照片屈指可数，她的照片、她和蓝煤的照片千余张。

其实蛮无聊的。人死不能复生。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生活还在继续。沉溺过往对活着的人来说，百弊而无一利。可她就是着迷。

桌面自己的手机响起提示音。孟花收敛心神，捡起来看。

任渝发来两张图片消息。背景五岳独尊。泰山顶上。连同之前的四岳，任渝在半个月内集齐了全部五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