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推着购物车,带着玛利亚在超市里漫无目的地前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快把车子堆满了。
沉默像尖刺一样横在二人之间。
他在冰柜前停下来。
玛利亚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我身上的火,虽然它现在没有出现,但我能感觉到它没有消失。”
“嗯,我知道。”沢田纲吉拿起一盒牛奶检查日期。
玛利亚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他的神情,但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你能把它拿走吗?”玛利亚说道。
“现在还不可以,但是我们在想办法。我拜托了强尼二设置场地,明天我们去彭格列的实验室。”
他温和的语调让她获得了一丝继续对话的勇气,玛利亚靠近冰柜,绕到沢田纲吉身侧。
“如果今晚它又烧起来了怎么办……”
“我会熄灭它。我能熄灭它,玛利亚记得吗?”
“它真的可以被拿走吗?”她再次问道,声音小而绝望。
“玛利亚,我不想欺骗你,这件事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不是我们遇到过最糟糕的情况,在此之前,有更多更困难的事情我们都处理好了。”他把牛奶递给她,似乎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我答应了德卢卡夫人,会保护你,所以不要害怕,玛利亚,多给我们这些大人一点信心,剩下的问题就都交给我吧,好吗?”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玛利亚接过那盒冰冷的牛奶轻轻放进购物车。
“我知道。只要火焰出现,我就会熄灭它,我保证没有人会因此受伤,包括玛利亚。”纲吉说道。
玛利亚注视着沢田纲吉温柔的褐色眼睛,她知道大人不擅长遵守承诺,但他坚定的神情让她愿意尝试一次。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玛利亚说道。
又是一路沉默,他们走到食品区。
“玛利亚有喜欢的零食吗?”他捡起一盒饼干,“听说柑橘口味的食物是西西里特色,但玛利亚是本地人,肯定尝过了吧。”
玛利亚摇摇头:“妈妈不喜欢我吃零食。”
沢田纲吉抓起几包薯片放进购物车:“那就什么都买一些吧。”
走了几步,玛利亚问道:“你现在是收养我了吗?”
“……不。”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你的监护权在你的姨母名下。”
“那你是我的狱警吗?”她又低声问道。
“倒也不是那么恶毒的关系……严格来说的话更像森林和护林员吧,要保护树木,发生了火灾就要立即处理什么的。”
玛利亚点点头,又缩回了沉默的外壳中。
两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推着购物车继续前进。
“除了衣服和零食,我们还需要给你准备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玛利亚如实回答。
“安娜小姐倒是给过我一份差不多的购物清单,说是照顾外国人还专门用英文写了——但字迹浮夸到难以辨认。”沢田纲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纸展开,“玛利亚的英文还好吗?”
他放低胳膊,将清单递到玛利亚面前。
玛利亚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滑到纸上,她低着脑袋认真看了许久,最终茫然地摇摇头。
二人对着安娜的笔迹面面相觑。
虽然从医院八楼的窗户逃走很帅气,但抱着一大堆东西返回公寓很狼狈。
沢田纲吉的公寓在一幢小楼的三层,不算旧,但也不算新。
深夜电话来访,彭格列紧急征召——自他来到意大利,这样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沢田纲吉不喜欢暴力,但九代目每一次都能给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德卢卡家的事件直到早晨才勉强结束,他只在中午回过公寓一趟,屋子里散落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明天搬家之后,玛利亚就有自己的房间了。我要上课,不能离学校太远,新家会大一点,但还是简单的公寓,辛苦玛利亚了。”他说道,撕掉包装,把新的拖鞋递给玛利亚。
玛利亚换了拖鞋,走进客厅。
公寓不大,客厅和厨房连在一起,水槽里放着未清洗的餐具和平底锅。一台半合的笔记本躺在餐桌上,屏幕在黑暗中泛着白光,风扇嗡嗡作响,长长的充电线一直从餐桌拉到墙角。
客厅的中央是一张浅黄色的沙发,沙发对面则是一台连着主机的电视。
她捡起四周散落的纸和书,放到沙发上,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沢田纲吉把购物袋拎到地毯上,让玛利亚把衣服和需要的日用品挑选出来。
“明天安娜小姐会带人来帮忙搬家,零食就留在袋子里吧,吃多少拿多少。”他说道,一边捡起袋子里的牛奶,放进冰箱。
“安娜现在为你工作了吗?”
“可以这样说。只要我照顾好玛利亚,安娜小姐就会帮助我。”
她的目光停在沙发旁的移动白板上,上面贴着德卢卡家的照片,母亲的照片被单独摘出来贴在右上角,父亲和兄长的照片在左侧,右下角,本应贴着她的照片的位置只写了一个潦草的名字。白板的中央是打印出来的德卢卡纹章,纹章下方密密麻麻贴满了写着日语的便签。
玛利亚看不懂日语:“你在研究我们家的事情吗?”
“是。”
她等了一会儿,但他没有接着往下说。
“这里没有我的照片。”她抬起手臂,从兄长开始,摸了摸每个人的照片。
沢田纲吉正在打包一个纸箱:“德卢卡家所有公开信息里都没有玛利亚的正面照。”
他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纸箱,封上胶带。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是的——我假设你在问我彭格列的事情,我被暂停了一切彭格列相关的学习和工作,周围的人也都被调走了。总之,基本上是被冷处理了吧。”
“你做了什么?”玛利亚从白板后面探出头来看他。
厨房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沢田纲吉挽着袖子,正在把盘子塞进洗碗机里。他把那台锅洗了,单独放在燃灶上。
“反过来说才对,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才导致了现下的结果。”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低落,玛利亚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希望这份低落不是她造成的,她暂时还不想被他讨厌。
玛利亚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地毯上继续拆自己的东西。
但是,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沢田纲吉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玛利亚在这里,我还是很高兴的,至少我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啊,不对,我不是说我对你家的事情幸灾乐祸——我是说,唉……算了。”
“我想要洗澡。”玛利亚说道,并不在意他的尴尬。
“这个门是浴室,”他从水槽前转过头,指了指她身后一扇灰色的门,“今天的晚餐我点了外卖,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玛利亚抱起新买的衣服和毛巾,又看了一眼白板上的照片:“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沢田纲吉没有搭话。
“是很为难的事情吗?”玛利亚自顾自继续追问。
“有一些事情我想听听玛利亚的看法,但是今天不行,等时间到了,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她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起身走进了浴室。
玛利亚趴在桌子上,已经打开的外卖盒子躺在角落,她的左手边的盘子上放着一片咬过几口的披萨和半杯冰牛奶。她的头很痛,胃也不舒服。沢田纲吉坐在桌子的另一面,握着圆珠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是我的名字,沢田纲吉。”他将写好的纸推过来,放在玛利亚的面前,“虽然玛利亚可能已经知道了。”
玛利亚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捡起水笔,字迹工整地在他的名字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字:“玛利亚??德卢卡”。
“给你。”她把纸转向沢田纲吉。
“有一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沢田纲吉心不在焉地接过纸,顿了顿,说道,“是关于你的母亲。”
玛利亚抬头看向他。
“她的遗体在主宅的实验室内被发现,死因是枪击。”
玛利亚抱着玻璃杯,萎靡地趴在睡衣毛茸茸的袖子上,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视线模糊不清,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看起来轮廓朦胧。
“这是你说的今天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玛利亚含糊地问道,她的声音又轻又哑,语调带着奇怪的下滑,仿佛无法准确地控制自己的舌头。
“不,那是另一件事。”
玛利亚呆呆地盯着手边冷掉的披萨。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下一个恐怖故事,她的头随着电脑的嗡嗡声隐隐作痛,寒意从她的脖子升起,冷汗不知何时爬满了她的额头,胃拧作一团,恶心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她的身体。
她跳下椅子,跌跌撞撞地走向水池。
沢田纲吉充满困惑的呼唤在她背后响起:“玛利亚?”
“我要吐了。”玛利亚勉强回答道。
他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跳起,跑过来扶住她。
灼热的胃酸冲过她的喉咙,因刺激产生的泪水刷过她滚烫的眼眶。红白相间的呕吐物像血肉一样被她吐出。秽物被流水卷携着冲进下水道。
沢田纲吉的手从身后扶住她的额头,提着她的腋下,阻止了玛利亚一头扎进水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