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要尿尿。”
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郜墨睡眼惺忪,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从仓库的小床上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睡意。
“墨墨。”郜晓箐喊了他一声,怕他着凉,赶紧将挂在收银台的夹袄给他裹上,伸手捏了把他的脸,表情甚是无奈,“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上厕所不需要经过我同意的。”
郜墨心虚地别开眼,眼睛往下耷拉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小模样甚是可怜。
秦岑有点意外,今天还能再见到这个小孩儿。
相比在外人面前的奶凶,他现在俨然是颗小甜豆。
可……可是我怕黑,要你陪着一起才可以!”他急得直跺小脚,小手紧紧攥住郜晓箐的手指就往厕所方向拽,“快点快点,要憋不住啦!”
郜晓箐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她一边稳住身形,一边迅速用另一只手拎起已经打包好的袋子,递到秦岑面前,让客人看见这样一幕总归是不好的,她匆匆回头,语带歉意:“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有。”
秦岑浅笑,回应着她。
今天所有的愉悦都是这对母子给的,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无人的时间里,秦岑挑了张圆桌坐下吃蛋糕,初入口略微苦涩,细品甘甜而来,中间层的奶油慕斯轻盈而绵密,他的好心情又跟着上升了两个幅度。
几分钟后,郜晓箐牵着整理好衣服的郜墨从厕所走了出来。她目光落在依然坐在圆桌旁的秦岑身上,脚步不由得顿了顿,眉心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起来。
她特意打包好蛋糕,不就是想着客人能尽快离开么?这位怎么反倒坐下了?
倒不是想撵人走,只是时间太晚,她该关店回家了。
“您还没走吗?”
刚问出口,她又开始后悔,感觉话里意图鲜明。
秦岑闻声抬头,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漾开一片温和的笑意,全然没被那句赶人的话冒犯到。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提醒:“我还点了杯热牛奶,不是么?”
语气坦然得仿佛留下是天经地义。
短短十几分钟的接触,郜晓箐对这位顾客的印象很好。
他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内敛的绅士风度,分寸感极强,身上那股沉稳从容的气质,让她更是想起在燕市工作时接触过的那些精英人士。
她实在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我给忘了,马上给您做。”
此时,一直抱着郜晓箐大腿、躲在她身后的郜墨,认出了这位怪叔叔。
小家伙嘟着小嘴,从妈妈腿边探出半张小脸,气鼓鼓地瞪着秦岑,那眼神分明在控诉:都怪你!害得我又不能早点回家了!
说来也怪,这小家伙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秦岑竟都读得懂。然而此刻,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垂下眼,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蛋糕,对小家伙的怨念浑然不觉。
灰姑娘会消失在午夜十二点,强行停留也总有时间限制,秦岑没有借口了,捧着那杯热牛奶,出了蛋糕店。
第一感觉,外面真冷啊。
他这才发现自己出门太急,忘穿大衣。
人若是一直待在寒冷里,或许会渐渐麻木,可偏偏他刚从那样一个暖意融融、飘着甜香的空间里出来,这骤然的温差便显得格外刺骨。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迅速打开空调暖风。
过了一会儿,蛋糕店关门了。
店主人仔细锁好玻璃门,又熟练地用拉杆钩拉下沉重的卷帘门,落锁。
郜墨全程紧紧揪着妈妈的衣角,像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
紧接着,两人来到路边停着的电动车前,她先蹲下来给孩子裹了条毛毯,确定不会把他冻着,然后打燃火,让他抱紧自己,两人晃晃悠悠往家开。
漂亮的妈妈,可爱的儿子,身边再无其他人。
秦岑的目光扫过她打包蛋糕时露出的双手,没有戒指,也没有戒痕的痕迹。这一切,似乎都在无声地指向一个可能:她离婚很久了。
秦岑不愿承认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些越界了,甚至像个窥探者,因为他正开着车,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跟在那辆小小的电动车后面。
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红光信号猛地刺入眼帘,他才像被烫到似的惊醒。
绿灯亮起,一个急促的转弯,秦岑猛地将车驶向了另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这个状态不对。
***
第二天工作时,秦岑心不在焉,不论怎样努力,脑海里都驱散不掉那对母子。
成年人的世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昨夜延续至今的这份异常的关注,足以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对那个女人,产生了好感。
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他想去见她。
秦岑今天准时下班,工作室的人傻眼了,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难以置信。
“快救救我,我出现幻觉了,我竟然看见Boss下班了?”
“这是咱们总监?这些年,他有准时下过班?”
“难不成富二代纨绔基因再次觉醒,他又准备去搞摄影啦?”
“依我看,他是画图终于画疯了!”
他想他大概真的疯了,再次来到蛋糕店,进门前,他特意整理一番着装,深呼一口气,好像来赴一场重要的约会,左右周围迅速找了一圈,没有她。
今天休息吗?
正这样疑惑着,身后有孩子的声音出现。
“妈妈,我今天在幼儿园表现可乖了,王老师还多分给我一个蛋糕吃。”
“是嘛,墨墨真棒!”
她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对孩子那满满的宠溺笑意,就这样毫无保留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短暂的凝滞,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郜晓箐率先反应过来,她自然地牵着孩子迈步进店,脸上漾起惯常的营业微笑迎向他:“您今天想点些什么呢?” 想到昨晚那杯咖啡的点单,她嘴角微扬,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一杯美式咖啡?”
秦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你做,我就喝。”
成年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试探与暧昧,点到为止,心照不宣,本也算不得什么。
她今年已经三十一岁,早已不再是年轻时那类稍微被撩一下就脸红害羞的女孩。
她抬手,将额前滑落的一缕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动作自然而流畅,脸上依旧是得体的营业微笑:“您先找个位置稍坐一会儿,我做好了给您端过来。不过咱们可提前说好,要是晚上睡不着觉,这可不能怪我。”
尾音带着一丝极轻快的上扬,像羽毛般轻轻拂过。
等秦岑找好位置坐下,不远处站着个小家伙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看,秦岑觉得有趣,大大方方地回望过去。
一大一小,隔着几米的距离,无声地展开了一场眼神较量。
秦岑看着那张稚气的小脸,这孩子的眉眼轮廓,竟与自己小时候有几分相似,若让不知情的外人看去,怕真要误以为是一对父子了。
或许是秦岑的目光太过专注直接,郜墨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终于败下阵来。他“哼”了一声,扭身就钻回了仓库的小床上,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裹成了个小蚕蛹,兀自生起闷气来。
这边,郜晓箐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您的美式咖啡。”她将咖啡杯轻轻放在秦岑面前。
托盘上,还有一碟小巧精致的蛋糕——是他并未点过的。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店主人解释道:“我看大部分点美式的客人,都喜欢不加糖不加奶,追求原汁原味。不过我个人觉得这款咖啡苦味偏重了些,就自作主张给您搭了块小蛋糕,希望能稍微中和一下口感。”
“别人也会有你送的小蛋糕吗?”
秦岑很意外,但无疑是开心的。
郜晓菁说不清怎么就白送了碟蛋糕,可能因为他长的过于赏心悦目,笑了下:“小蛋糕偶尔会作为小礼物赠送,店里今天也有新品活动,您要不要看看,带些回去给家人尝尝?”
“我没有结婚。”
空气骤然安静了几秒。
这答非所问的回应,让气氛瞬间凝滞。郜晓箐端着托盘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郜晓箐勉强维持着笑容,避开了他过于直白的视线,有些仓促地找了个借口:“您慢用,那边还有客人需要招呼……”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店里生意确实不错,顾客进进出出,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匆匆打包带走,临窗的座位区,一时间只有秦岑一人。
他的存在,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秦岑一会儿走上前续杯咖啡,一会儿又去点两个小蛋糕。
店里的女店员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压低声音笑:“箐姐,那位帅哥坐那儿看了你好久了!眼神都快粘你身上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专心干活儿!”郜晓箐佯装板起脸,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再八卦,小心扣你这个月奖金。”
女员工委屈巴巴地撇撇嘴:“就知道拿这招拿捏我……”
郜晓菁蹙了蹙眉,看不懂那人,若对方只是抱着老顾客照顾生意的想法,她是欢迎的,但若有其他想法,她怕是给不了答案。
这些年也有过几位对她抱有好感的优质男性不厌其烦地来光顾生意,那怕他们能接受自己带小孩的情况,但大多没有下文。
原因很简单——她早已决定不再踏入婚姻。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店里不忙了,空旷安静了许多。
见店里终于清闲下来,没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呼,秦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起身,朝着收银台后正低头整理单据的郜晓箐走了过去。
在别人没把真实意图说出来之前,她不会直接拒绝,她依旧很大方又很有礼貌,问:“您今天在等什么人吗?看您在那儿坐很久了。”
追人这种事,秦岑已经很久没做过,年轻气盛那会儿,凭借家世样貌,身边从不缺主动示好的女友,他何曾真正费心追求过谁?
只是那些感情,总是昙花一现,难以长久。
现在单身也挺久了,遇到这样一位自己主动产生兴趣的女人,他又想试一试。
以防意图太过明显,他打算循序渐进,问:“你们这里可以外送么?”
郜晓菁有一瞬间的讶然。
“是这样,明天我想给工作室的员工们订些下午茶,算是员工福利。如果他们反响好,以后我们可以考虑建立长期合作。”
他巧妙地将自己置于甲方的位置,试图在业务层面先建立联系,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也是他自信能掌控的开局。
面对突然多出个甲方,郜晓箐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人家老板亲自上门来为员工谋福利,而自己偏偏认为别人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当然可以的!” 她立刻调整心态,笑容真诚了许多,专业地回应道,“消费满200元,我们提供外送服务,麻烦您把公司地址和联系人电话留一下,明天我们会准时送达的!”
“直接联系我,可以吗?”秦岑看着她,目光专注,这句话里藏着的私心,比方才更露骨了几分。
“可以。” 郜晓箐此刻完全沉浸在大单的喜悦里,浑然未觉他语气中那点微妙的暧昧。
当听到“艺林”两个字的时候,郜晓箐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是建筑师。
她又想起来那个人也是建筑师。
“电话呢?”
180—1019—2408
每写下一个数字,郜晓菁的脸色便更沉一分,她整个人几乎都是木的,茫然的,那怕很想让自己表现出自然,但她做不到了,最后试探着问他:“您的名字是?”
“秦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