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塔尔这几天待在家里,索玛一不敢提出门的事,很乖很难受地在家里待了几天,等玛塔尔一出门,他迫不及待也出门。罗林说不来,但也许会遇见呢?
运气不太好,车在半路出了故障,司机去电话亭打电话安排车来接他。索玛一坐在车里很无聊,隔着车窗这边望望,那边看看。
路两边都是商铺,中心区的商铺整洁、大,他看见有家商铺的门牌上画着甜甜圈,是带辣椒和焦盐味的甜甜圈。也许是焦盐,他不太认得那个词,但他认得图片,罗林点过这个,很好吃。
他去点了一份。要现做,他站在门口等,拿到时很烫,他把纸袋的口卷开,散着热气,在等红灯时,没忍住,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有点烫,有点油,好像没那么好吃。他嚼着嘴里少少的那一点,端着甜甜圈,看斜对面的车。
这个地方眼熟,他来过,那家法式餐厅,上回……餐厅二楼的落地窗在正午的太阳下有些反光,但索玛一还是认出来,坐在那儿的是罗林,他对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两个人有说有笑。不知道罗林讲了什么给她听,她很震惊,然后笑得更开心了,眉眼张扬起来,阳光一样明媚。
原来罗林说忙,不去红房子,是因为要和女朋友约会。一个刚认识两天的朋友,也许是朋友吧,一个是女朋友,当然女朋友最重要。
索玛一咽下嘴里油腻腻的甜甜圈,就是不好吃,很不好吃,味道是苦的,苦得嘴里一直分泌唾沫,让他吞得难受。
他握紧纸袋,沿着马路快快地走,走得快了,人累了,就顾不上嘴里苦不苦了、难不难受了。
他走得急匆匆,太阳滚烫,甜甜圈滚烫,汗水黏得眼皮发沉,他抬手抹眼睛,汗水流了好多,手背都湿了。他摸出手帕来擦,手帕也湿了。
今天怎么这么热?
索玛一抬头看天,明晃晃的太阳就悬在头顶指着他晒,专晒他一个人。
早知道这么热,就不要出门了。
“你好。”声音从背后传来,索玛一扭头,看见说话的人,吓得不流汗了。
“还记得我吗?”奥利弗取下帽子,对他笑,“上次是误会,其实我经营一家摄影公司,上次看见你,觉得你很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想请你当模特,拍一组宣传照片。”
索玛一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问:“是工作吗?”
奥利弗笑:“对,工作,我会按照模特的价格支付你工资。”
工作啊……
奥利弗立刻摸出名片,递给他。索玛一接来看,汽车服务公司,真的是公司,但是……“不是摄影公司啊?”
奥利弗说:“摄影是我们的一部分,最近我们有一款新车上市,想请你拍一组新车的写真集。”
索玛一不太懂,但想尝试。他想有工作。
“上班时间是多久……?”
“我们这种拍摄不像正式班有固定时间,你提前拍完就能提前走。”奥利弗告诉他。
索玛一惊喜:“能在三点之前下班吗?”
奥利弗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说:“你工作完成得好,就可以。”
索玛一真的心动了,如果能在三点之前下班,就可以早早回庄园,玛塔尔应该不会说他吧……
他们站在一个卖酒水的商铺外面,奥利弗向他倾身过去,视线若有若无缠绕着他耳垂和藏进衬衫领口的粉白肌肤,不动声色地嗅着清淡的柠檬花香,几近陶醉地压低声音,克制着和他耳语:“打这个电话给我,我们随时可以开拍,按你的时间来……”
“嗙”地一下,奥利弗被从后背撞得踉跄,他狼狈地朝前扑腾几下才勉强站稳,怒狠狠地回头瞪向罪魁祸首。
一个抱着酒箱的男孩,戴着破旧的鸭嘴帽,浑身脏扑扑的,从酒箱后面露出的脸有点眼熟。
奥利弗眯眼想了半响,“你……”那个卖花的死小子!
“卖酒嘞,好酒嘞!先生来一箱?”莱德笑眯眯地问。
奥利弗举起手,作势要打,看见旁边的漂亮男孩,举起的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没打下去。莱德却已经往后退开一大步,大喊:“上回打了我还没付医药费,今天又想打?!”
变声期的鸭嗓子吼得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
奥利弗果然看见那个漂亮男孩惊恐地张大眼,退开半步,递着手就要把名片还给自己。
奥利弗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故作绅士地说:“误会。”
莱德翻了个白眼,抱着酒箱走了。
奥利弗没有再靠近索玛一,而是抬手看表,说:“有时间,你可以来公司参观一下,我会安排律师确认合同。不过,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考虑一下。”
公司参观、律师、合同、考虑……他说得很规矩,索玛一又有些心动了,点点头,把名片揣进兜里。
奥利弗知道这条鱼会上钩,不再逼他,心满意足地离开。索玛一看了看走过来的路,他走得很远了,远到看不见车,得回去了。正要返身往回走,旁边的商铺里跨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下子把他的路堵住。
索玛一不抬头都知道这个人是谁,罗林。他才在法国餐厅的对面看见他,穿着这样一身好看的西装,领带上别着银质领针,小小的水晶钻石,胸膛宽阔挺拔,两条大长腿笔直。
索玛一不抬头,绕着他走。
南林把他拽进旁边的巷子里,严肃地跟他说:“你不能相信那个人,他是骗子。”
“骗我钱?”索玛一生气地说,“我又没钱!”
“他骗你!”南林急急地说。
“要你管!”索玛一抿着嘴,这个人烦死了,每次出现,不是管他吃饭就是管他喝水,现在还要管他和别人说话,他怎么不去管他女朋友?
索玛一气急地往巷子里面走。南林跟着他,“你回去问问你父母,帕安家的奥利弗是什么样的人。”他苦口婆心地劝,“你以后看见他离远点,至少二十米远,不,看见他,你就跑,朝人多的地方去。”他又想到十七岁的男孩的叛逆心特别重,这个人,表面看起来乖得不成样,心里肯定比普通孩子的叛逆心还重,而且这个人太纯粹了,不说明白,他总是不知道好坏。
奥利弗是玩了几十年的老手,这个人什么都不懂,太容易被骗得尸骨无存。
南林直白地告诉他:“奥利弗喜欢男孩,全城人都知道。不是我……不是你喜欢芭芘那样单纯的喜欢,他会脱掉男孩的衣服,把男孩带上床,你……”
他说不下去了,身边的男孩一脸惨白,纸袋在手指里抓变了形。南林不后悔把话说太狠,奥利弗做的比他说的更狠,不这样说,这个人怎么懂?
他得学会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保护自己。
“你别害怕,以后离他远点就行了。”南林脱掉外套,扯掉领带挂在手里,热出了一身的汗。
“要……喝冰水吗?”索玛一有点愧疚,罗林因为担心他,这么热的天跑出来找他,他还和他生气。
索玛一摸出干净的手帕递给他,“汗……”
奶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着水红的索玛花。南林见过另一种颜色的这种手帕,芭芘炫耀的那条。
“你也是这样给芭芘的吗?”说的话有点涩口,南林干巴巴地舔了舔干燥的嘴,不敢看他。
索玛一没听出什么,他摇头,“没,那条……是掉在沙发上,芭芘要……”
“他要就给?”南林生气,“你不会拒绝?”
索玛一抿嘴,沉默地把手帕收回来。
南林更气了,语气强硬:“给我用。”
索玛一回嘴:“你要就给?”把手帕重重揣进兜里。
南林:“……”
好得很,谁都不会拒绝,就会拒绝自己?
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窝里横。
索玛一嘴巴上坚强,心里是有点理亏的,默默推开一家咖啡馆的门。冷气扑腾出来,被拒绝的南林本应该硬脾气地走人,结果没出息地进去了。
菜单照例先给他看,索玛一翻开就傻眼了,没有图片,全是字和价格,一排一排。
他吃力地看了两行,就把菜单转给罗林。
“看完了?”南林诧异,他总喜欢慢慢看,每个都看一遍。索玛一低低地“嗯”了一声,藏在桌下的手指掐着指甲。那张小脸埋着,看桌布上绘的画,也许是在数绘布上的线。
以前他看菜单的画面很快地从南林脑海里闪过,南林忽然意识到他从来只看图片,只对有图片的食物感兴趣,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他不动声色地问:“吃午饭了吗?”
索玛一没出声。脸前面的纸袋皱巴巴地露一个角,装在里面的甜甜圈已经干巴得黏在一起,起了粗糙的颗粒。
南林点了两份主食,两杯柠檬水,一份蓝莓冰淇淋和一份麻辣味的小吃拼盘。
服务生离开了,他们坐的那一排静下来。索玛一还在数绘布的线条,红色的苹果斜着用了22条线,横着用了33条线,银水壶用了……
“我前天去了红房子,”南林说,“没有看见你。”他又补充一句,“孩子们都很好。”
“啊?”索玛一抬头,不太理解,他不是说不去吗?
看他茫然又带着些欣喜地把自己望着,南林就知道自己嘴上再怎么坚定地说不去,也只是骗骗对面的人而已,南林骗不了自己。
还是会去的,还是想去看他的。
“我最近挺忙,但有空了……会去。”南林解释。
索玛一想起上回离开红房子,他问罗林是不是不来了,罗林没说话,他以为罗林的意思是说再也不去了。当时真的是那样以为,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刚认识的朋友。他再也没有朋友了。
“……以后……还去吗?”索玛一小心翼翼地问,睫毛不安地颤着,那双干净的漂亮眼睛不敢看又想看地把他悄悄看着。
“可可尼斯海”失了效,这一段时间的思念再也压制不住地往外狂冒,心底的执念、妄想、不可告人的念头、会吓死人的秘密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是关不住的潮水、扑不灭的火焰、冲出潘多拉魔盒的灾难邪恶,南林就这样被他降住了,系牢了,脖子上套了一根看不见的刻着“贝贝”的铁链。
索玛一等了很久,等得焦躁不安,中指指甲侧边的皮肤给掐破了,痛,又好像没感觉,他更怕听见罗林说“不去”,上回他就是这样默认,默认是“不”的意思,他知道。
“刚才、刚才……”他快快地找话题,想盖过去这件事,默认还有“去”的意思,只要罗林不说“不去”,他就有机会再见他,慌乱间,索玛一只找得到一个话题——“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就是……吃饭那个。”
“不是。”南林坚定得像钢铁。
“那……”索玛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随便找的话题,他还想知道得更明确,不是女朋友那是什么之类的明确。
怕他胡思乱想,南林决定坦白告诉他:“是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以后……不,从中午开始,我和她只是生意伙伴了。”
索玛被这个转折打懵了,但不敢问为什么相亲对象变成生意伙伴,他们没有那么深的关系,罗林能这样告诉自己,已经很好了,不再奢求更多了。
南林却继续说:“刚才只是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孜然牛肉烩面很好吃,索玛一嗦得快乐,这家的甜甜圈也比刚才买的好吃,他吃了好几块。
他是吃过午饭出门的,没有太饿,但他吃了很多。他们两个人把点的东西都吃完了,冰淇淋是很清淡的甜,索玛一给全部吃掉。
他弯着眉眼,藏不住的欢喜染在眉角眼尾,对罗林笑:“这家好吃。”
星星般的眼眸,南林是真的在白天看见星星了,比星星还星星,他笑着点头:“下次再来。”
下次再来。
他们还可以见面。
那种纯粹白净的一张脸愣是笑出几分明媚的味。
南林偏开视线,端水杯喝水。
他的身后挂着时钟,索玛一笑着笑着,眼睛一下子张大,三点了!
“我要回去了!”他急急站起来,去前台付钱。南林拿起衣服,跟在他身后,顶着收银员的白眼,没和他抢着付钱。
付上了钱,索玛一心里有点小得意——他次次给钱,每次给,每次给,请罗林吃饭,给罗林买东西,给他花钱,以后他再想说“不来”,他那么聪明,一定会不好意思说。
他们朝主路走,索玛一的运动鞋迈出了皮鞋一样的清脆的快乐的哒哒声,混着南林真正的皮鞋声,分不清是谁在走得吵闹。
南林抿着笑意,送他到巷口,在他即将出去前,叫住他,那个从没叫口的名字,轻而易举的、无比丝滑、像叫过百遍千万遍般滚过舌尖,从唇齿间流出:“贝贝……”
索玛一下意识回头。
南林说:“去。”
在索玛一不解的表情里,南林告诉他:“以后还去,有时间就去。”没时间也会挤出时间去。
“红房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