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打腿了吗 第1章 海洋当然是蓝色的

今天是c市游泳世锦赛的第一场决赛，也是这个城市第一次承办世界级别的大赛。

刚毕业没多久正在实习的盛清和同事老王一起站在混采区等待着运动员出场。

混采区的空气闷热无比，盛清指关节微微泛白，紧紧攥着手中的采访提纲。

五千人的游泳馆座无虚席。躁动的人群，几乎全是为了那个名字：江洋。C市唯一的游泳奥运冠军，亚洲纪录保持者，这座城市的骄傲。

4道的出场提示音响起，霎那间，混采区的灯光全部亮起，突兀地像一片白色光幕，而观众们也开始呼喊出声。

盛清想着采访提纲的心越来越紧张，手不自觉卷着纸张边缘。

身旁的老王拿着相机不断发出细微的对焦声，她望向观众席，密密麻麻的也有很多镜头。

当那个被几千双眼睛期待的身影真正出现时，欢呼声升到顶棚，巨大的声压让盛清的耳膜微微发胀。

欢呼声在这个场馆没有停息，看台上，许多女孩整齐举着“江洋”的蓝色手幅，用尽胸腔里最炙热的力气呼喊着他的名字，江洋向她们挥手示意。场馆跳跃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流转，为他流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还是好帅，”同事的嘀咕混在尖叫里，带着职业性的赞叹，“江洋真是游泳比赛的买票保障，没他的比赛票都没卖掉”。

盛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先前盘踞的紧张，竟奇异地被这扑面而来的热烈击退了几分。她对即将开始的采访充满了未知的期待。

欢迎来到这片蓝色的世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嘴角已悄然上扬。

随着江洋完成赛前准备的动作：褪去一件件的外衣；现场的快门声与尖叫声呈指数级攀升，炙热的气氛感染着场馆内的每一个存在。

老王手中的相机“咔嚓”作响，盛清也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对着那道身影记录下此刻，想珍藏在自己的手机里。

裁判连续吹响的哨声让现场马上陷入安静。

这是世锦赛100米蝶泳决赛的现场，也是江洋的主项。

大屏幕上的49秒35是江洋创造的亚洲纪录。

这是他第十一次参加世锦赛，也是第一次在国内主场参加世锦赛，今年他游出来的年度最佳49秒85也让他成为卫冕热门。

这些已经在采访前背诵过无数次的数字在盛清视网膜上跳动，与泳池泛起的光斑重叠。

出发信号响起刹那，江洋跃入水中，出发反应时0.61秒，全场第三。

江洋的第一个转身，盛清的笔尖突然在采访稿上划出凌乱的线，大屏幕上显示的转身时间竟然比往常慢了0.98秒。

她盯着计时牌，大屏幕上的实时排名越来越低。

观众的声音随结果逼近愈发躁动。

第五名。

盛清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

他依然是世界顶级水平选手，世界第五，但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观众期待的。

老王递来一个焦虑的眼神，手里翻动着那份采访稿，无声地询问：“你要改问题吗？”那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想看看这位以面试和笔试第一入行的名校高材生，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职业考试。

盛清盯着准备好的稿子：“卫冕感受？”“展望亚运会？”这份太自以为是的稿子刺得盛清喉咙发紧。

对今天没游好的冠军运动员来说，无异于再捅一刀。那该问些什么呢？什么都不问，或许能让这场煎熬快些结束；但若问了，自以为是的言语本身就可能成为一种酷刑。

盛清这是第一次单独出采访，在此之前她已经和她的带教同事凯哥一起经历大大小小的采访10场。

盛清恨不得整个游泳池的水淹掉馆内的电闸，然后信号发不出，让采访无法进行；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放江洋离开，不必用那些刺耳的问题去戳他的伤口。

江洋向混采区走来时，摄像机追光灯把他睫毛上的水珠照得像碎钻，那些黑洞洞的镜头此刻像收缩的虹膜，紧紧捕捉着他的每一丝情绪。。

那个视频里标志性的的笑容消失了，此刻他皮肤上反光的不知是池水还是汗，每一步都在地砖上摁下一个脚印。他走来的每一步都像慢镜头，这个如同海神般完美的男人，他的呼吸让躯干起伏如浪。

盛清想起在巴黎看的《思考者》大卫，但眼前是活着的大卫，水珠正顺着他的锁骨坠向地面，这才是真正的大卫哥，盛清不合时宜地想着。

江洋泛着凉意的手接过盛清话筒，盛清说“今天的观众都很开心能够看到你，你出场的时候整个游泳馆都沸腾了一样”；发现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柔软。

江洋淡淡点了点头，语气忍耐又克制：“今天现场来了很多观众，我有听到你们的声音，谢谢你们，我会用成绩给大家交代的。”他的话语很官方，可那份藏在平静下的失落，盛清清晰地感受到了。

盛清按流程回复到“谢谢你接受这次采访”，江洋点头，没有再说话。

接着，沉默了几秒。

沉默像一道透明的闸，将沸腾的期待、失落的余波和他睫毛上悬而未落的水珠，统统关进只有他们能感知的流域。

而现在，盛清只能接过江洋手上的话筒，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走了，然后拿了张纸擦干了话筒上面的水珠。

其他的记者没有想放过江洋，“你觉得这个成绩对得起今天这么多来看你的观众吗”，有人高声问道，语气像在掂量一个行走的KPI。

江洋抬眼，呼吸仍未平复，语气和回答她问题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反问：“你想我说什么呢”。他的话语夹着急促的喘息，像被浪拍碎的礁石。

盛清一怔，这个近两米的男人身上，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静默。

盛清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视频，还没拿冠军的他从游泳馆出来，这段经历后来被他自己在采访中调侃，说那时因为长得帅收获了许多和成绩不匹配的关注度，内心无比焦虑，负担加重，导致越游越差。

视频里，他很快被很多人围住，他和现在比还太稚嫩，语气是恳求的真挚：“今天游得不好，可以不要拍我吗？”粉丝们放下手机，目送他上了大巴。

此刻他眼里的脆弱与五年前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层淬过火的平静。

快门声此起彼伏，将盛清拉回现实。她向前半步挡住其他记者的话筒，低声说了句“辛苦了”。

当某个男记者又再一次举起话筒时，盛清抢先将手上的话筒推到江洋嘴边。“最后一个问题留给官媒吧？”她声音清脆得像在播报天气，同时把身体转向江洋，切断了追问者的视线，截断了这场未完成的拷问。

盛清向前半步时，锁骨位置正好挡住某台摄像机闪烁的红点。

她闻到江洋身上漂白剂与肾上腺素混合的气息，她顺着内心说了句：“我们期待你的下一场比赛，世锦赛程后的安排是什么？”。

江洋伸手扶了一下被记者挤得微微踉跄的盛清的手臂，“嗯，赛程后去云南冬训”。

盛清马上接上“好的，谢谢你接受今天的采访，我们期待你的每一场比赛”。心里想着“快走啊快走吧”，剩下那句没说出来的恭喜你成为世界第五也放在了心里，担心这句真心话在此刻太像嘲讽。

江洋往休息区走去。远处有一群女孩依旧用着和比赛前一样的音量整整齐齐大喊“江洋加油”，这些毅然而坚定的声音，很耀眼。

盛清的心被这群人熨暖。希望江洋也是。

江洋没有回头，挥手示意他听到了，然后留下了一串脚印。

盛清看着这串脚印，自己在心里为它加上了“蓝色”的形容词，似是非是对着边上的同事来了一句“人鱼需要流干了眼泪才能上岸”。同事呆呆看着盛清“啊”。

卫冕冠军的成功哪比得上冠军的失利，对于很多记者来说，十几个人发出来的呱噪讨论声几乎环绕在盛清耳边，“江洋该退役了”“江洋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盛清愣住，转头问老王：“怎么说？”

老王耸肩“世界第五也很好啊”，盛清笑了“对啊 世界第五有什么不好 ”。

两个人一起调整着三脚架和收音素材，准备下一场采访。没再理会那些聒噪。

盛清的采访日程还在持续又稳定地进行着，盛清干净利落高效的做事风格已经让老王尊称她为清姐。游泳比赛的观众席也真的和老王说的那样，没有江洋的日子就卖不掉。

不过对盛清来说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太大关系，她的工作还是那么无比繁重。让她连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