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心智健全,只是缺乏一些常识,安排去做志愿者怎么样,我的判断是不需要上学。”
司闵不情不愿被拉过来加班,因为上司家里多出来的未成年。
“拜托长官,这是你家小孩,为什么要扔给我?”而且还没有加班费。
“我只是教育局的吉祥物,何德何能教导你的继承人。”虽然能看游今洄的笑话很有诱惑力,但别人家的私事他真没兴趣参与。
游今洄不带商量地定好这件事,“只是通知,如果你觉得工作太清闲,我也可以帮忙调整。”
谁不知道教育局是纯领工资的职能岗,塞不下的关系户全在司闵手下,酊枢对这个部门要求不高,不闹事,无功无过就行。
“叔叔阿姨不管吗?我记得当时是你父亲非要领养他的吧?”
“不过陈寄言记在你名下,怎么算,三世同堂?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见你父母?”
“完全不具有攻击性。”
攻击性?研究所不是说这是个要供起来的吗,能有什么攻击性?
“我让你来,没看出点别的什么?”
“唔,你家小孩,继承人!你的继承人!”
“他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办。”
刚来的时候是很高兴的,住了两天,又不高兴了。
所以你其实是怕叔叔阿姨问罪吧。
他没敢说,怕走不出执政官家的大门就被杀人灭口。
“其实我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非要让他记在你名下,你母亲虽然忙,但一定能抽出时间照顾,还有你父亲,虽然不靠谱了点,胜在空闲时间多,哪个都比你更合适。”
四个人中,游今洄最年轻,居然是最早开始养孩子那个,其余两位虽然英年早婚,子女方面却完全没动静,至于司闵,孤家寡人,乐得自在。
“在眼皮子底下差点被拐跑,一个事业狂,一个二世祖,都不靠谱。”执政官毫不客气点评自己父母。
那倒也是。
司闵心里表示赞同,说来也巧,他们几个,除了何利是书香门第正经教养出来的,剩下都没遇上什么靠谱的长辈。
游今洄虽然父母形同虚设,但已经算是家庭和谐圆满的典范。
“那他怎么叫你,叔叔?哥哥?义父?”
“职务或者全名。”
“那你怎么叫他的?”
“名字。”
真是开了眼了,亲人处成上下级,放在游今洄身上,倒也正常。
军部出身的游亭都能偶尔流露出几分温情,是否真心另说,至少进了议会之后游女士的风评好了许多,游今洄就像个机器,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看看,这就是症结所在,你们又不是上下属关系。”
“我只会处理上下属关系。”
少死鸭子嘴硬,真不关心人家叫自己来干嘛,司闵趁机站在道德高点对上司指指点点:
“不怪人家要抑郁,每周一次例会要跟你共处一室超过十分钟我压力已经很大了,更何况他跟你住在一起。”
“不住一起。”游今洄更正,大多数时间,他在酊枢歇脚,只是定时定点过来检查陈寄言的情况。
“有区别吗,正常一点的人类跟你在一起久了都抑郁。”
“我请你来,不是批评我的。”
司闵见好就收。
他们间的对话,陈寄言当然不知道,也不关心。
虽然已经接受自己来到一百年后的事实,他得知自己可以安心当一段时间米虫后,对整个世界的好奇心都没那么强,这里本来也不是他的世界。
趁着记忆还算清晰,陈寄言迫切想留下点什么,以免之后自己或许会忘记。
比如,他工资卡里的余额好不容易快要到六位数,这个目标现在看来遥遥无期。
再比如,本来再坚持一下,就熬到清明带薪假期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呢,为什么不能早几天或者晚几天呢?
当然他对三天清明假期没有任何安排,每天在出租屋睡到自然醒,微信没有同事领导找麻烦,钉钉也没有任何突发的会议,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完美假期了。
他不知道这里的日期是按照什么规律计算,小E给出的解释是,纪念人类新生,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日子,并且不会重蹈覆辙,于是仅用数字记录。
陈寄言对此保留意见,尽管他历史不好,也知道,人类从古至今都在重蹈覆辙。没有例外。
除去新历可以参考时间,现在依旧沿用的工作日算法,只不过他暂时既不需要上学,也不需要上班,周几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百无聊赖中,在一堆系统检索来的古代记时法则中,算出现在应该是一年的春天,3月份或者4月份。
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纯属主观猜测。
“通过记录观察,上周三,也就是新历7935,昼夜等长,符合您的要求,已标记为春分。”
今天新历7941,陈寄言回忆小时候背过的节气歌,一周过后,应该就是清明。
“未来一周有下雨天吗,不看酊枢。”酊枢10天有9天是下雨。
“没有,未来一周都是晴天。”
那就暂定7950是清明。
再次遇见游今洄,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小半个月过去。
并不是刻意躲避,执政官事务繁忙,陈寄言每天体力有上限,基本保持了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所以时间总对不上。
游今洄在蔓都度过的时间集中在深夜和凌晨。
在房间后一个两颗树下晒太阳的陈寄言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系统显示非工作日,周六,新历7949。
对他不带外套仅铺一层薄毯就躺在草地上的行为,游今洄的反应是皱眉。
“不要生病。”
“你不懂,我在进行人类必须的光合作用。”
人类必须的一日三餐,人类必须的娱乐活动,人类必须的……
游今洄把他口中的人类等同于另一个物种。
“阴天的光合作用?”
“刚才还是大太阳。”
他收拾收拾起身,一件过于宽松的外套罩在头顶,这感觉难以形容,酊枢潮湿凛冽的风,包裹着的竟然是咖啡、皮革和香草的味道,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萦绕周身。
“谢谢。”
似乎没想到他会道谢,游今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这点生动的表情还未被捕捉到就立刻收回,公事公办道:
“可以不去上学,但家里不养废,不养闲人,你必须自食其力。”
陈寄言点头表示同意,他毕竟是个成年人,生理心理上都是。
“如果一直没有结果,你还要坚持吗?”
陈寄言无所事事的日子,不仅在接受新历知识,同时也在查找旧时代的蛛丝马迹,可惜寥寥无几。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的臆想。
“我睡了十几年,你不也没有把我丢出去?”陈寄言只是想要氛围没有那么严肃沉重。
短暂的相处,虽然没到推心置腹,他也能够看清,游今洄这个人,虽然自私冷漠,不尊重人,斤斤计较,说话难听,但还算有责任心。当然如果能尊重他的**就更好了。
“你坚信某些事情,我也坚信,各有各的追求,不理解的话,互不干扰就好。”同在一个屋檐下,虽然不至于像真的家人一样相亲相爱,但能相安无事就已经足够。
“坚信的东西,比如?”
陈寄言以为问的后者。
他淡然一笑,摸摸微凉的鼻尖,仰头看着天空:
“比如,清明一定会下雨。”
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他相信一百年后也不会改变。
游今洄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一哂:
“天气预报蔓都一整周都是艳阳天,你应该在酊枢的时候说,百分之八十可能会成真。”
艳阳天刚说出口,树干上多了一些深色的痕迹,是雨丝。
他于是也抬头看,雨水恰好落到他的眼睛里。
“那不一样。”
陈寄言暗自得意,但他不想表现出来,那样显得自己太不成熟稳重,强忍着嘴角,只弯起一点点弧度,好显得自己运筹帷幄料事如神。
游今洄轻摸微凉的鼻尖,雨里夹杂着植物和泥土的味道,跟酊枢落下的雨水很不一样。
“你是对的。”
他从台阶上下来,上半身微微前倾,仔细观察这个人。陈寄言很少露出这种轻松欢快的表情,总是警惕的,张牙舞爪的,消极抵抗外界一切信息。
像他小时候碰见的流浪猫,其实他懂得如何收起爪子,不去伤人,只是需要一点耐心,打消他的顾虑,排除不安全因素,平等的展现善意。他会愿意露出柔软的爪垫。
就像现在一样,都会跟大人撒娇了。
预报将持续半个月的晴日,终于还是在陈寄言殷切期盼下,落下了第一场春雨。
雨丝是软的,温温凉凉。
蔓都的空气比不上桑夏恩,与酊枢动不动就上90的FS浓度相比,日常在20-40波动的空气堪称清新。
他的身体指数还停留在0没有长进,不能跟雨水接触太久。
“你随身带着伞吗?”
游今洄不是这种细心的性格,他在酊枢也不需要这么原始的工具遮雨。是因为他。
“知道要下雨,伞也不带?”
陈寄言自认理亏收声。
他偏头观察,自己的新监护人似乎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也不是完全无法沟通。
心情好的时候容易飘起来,又或许是他根本对于执政官对新历没什么敬畏之心,总之,陈寄言再次大胆发问:
“你是怎样看待我的?”
“一无所知不服管教的未成年,心智不全的实验品,离不开监控的濒危物种?”
无论酊枢还是蔓都,没人敢用这种直白又挑衅的语气问他,不过学会质疑是好事情,他不跟小孩计较,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继承人,似乎过于冷淡官方,家属,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亲情。
“百年之后,我躺在这里,你是来悼念的人。”
树后面是一片墓园,他的祖父母在那里长眠。
陈寄言对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感到意外,他果然还是不擅长讨论死亡一类的话题,开个玩笑打岔。
“或许我活不到那一天呢?”毕竟他现在这么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
“这里地方大,躺得下。”游今洄善解人意道,“不用担心。”
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我一定会先你一步死去。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听到他这句话,陈寄言对未来的恐惧少了许多,人总要活下去,也总有一天会死的。
与其瞎琢磨那些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还不如去想下一顿吃什么来得实在。最近他厨艺进步喜人,已经能独立烧两荤一素,不谈味道,至少卖相不错,甚至没有出发报警器。
“收拾一下,去见人。”
“什么人?”
“当初决定收养你的人,游亭。”
游今洄的母亲,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