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夫君不在家 第32章 豆沙包

封隐岚并非一直守在月门下——夫人出门后他便暗中跟随岳珑珈至巷南茶街，见她是去寻师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而他转身去了血诏司在东城的联络据点——莫家。

紫瞳正整理着药柜，闻声抬头，异色瞳中闪过一丝亮色：“师兄来得正好。”她捧着青玉药盒迎上前，“我新调了雪蛤金创膏，刚说准备出来等师兄来了，我替师兄换上，你就进门了，看来我和师兄心意相通呢。”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要解他衣带。封隐岚后撤半步，抬手格挡，眸色骤冷：“紫瞳。”声音里凝着冰碴，“我与你谈不上心意相通，如今我已有家室，望你自重。”

“家室？”紫瞳忽然娇笑起来，绕着他缓缓踱步，“你那娇妻可知，每夜同床共枕的是个满手染血的刺客？”她指尖划过药柜上的毒瓶，“若她知晓真相，说不定会被吓跑吧。”

突然逼近一步，吐气如兰：“而我不同。我既能为你疗伤...也能替你杀人。”

紫瞳自觉这番话入情入理，何况自己姿容出众，此番剖白定能拿下师兄。

可谁知封隐岚听到“每夜同床共枕”这几个字便苦笑一声，心想“哪有什么每夜，若真是每夜都同床共枕，自己再多挨两刀也行。”全然未再理会紫瞳后边说的。

紫瞳见他未反驳便将双臂跨到封隐岚脖子上，他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紫瞳的双手甩开，“紫瞳，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过，我对你只有同门之谊，若再越界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话音未落，却见琴姨掀帘而入。

“这是怎么了？”琴姨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

紫瞳立刻变脸，亲热地挽住琴姨的手臂：“琴姨～师兄凶我！”她委屈地撇嘴，“自从娶了夫人，就把我这个妹妹抛在脑后了。”

琴姨早知紫瞳的心思，无奈地戳了戳她额头：“你这丫头，分明是你仗着隐岚性子好，总欺负他。”

紫瞳撇撇嘴边给琴姨斟茶边说着“琴姨偏心，明知我与师兄青梅竹马，却还允许他娶别人。”

封隐岚冷眼扫过紫瞳，不再多言。

琴姨微微一笑轻叹一声：“这婚事是你师兄自己的意思，可不是我老婆子强按着头成的。”她接过紫瞳奉上的茶盏，“诶，对了，我原想着你月底才到任，怎的这般着急就来了？”

紫瞳眼波流转：“人家这不是惦记着...”指尖指向封隐岚又瞬间收回，“...惦记着琴姨嘛。”

琴姨抿了口茶，面色忽转肃穆：“隐岚，此次唤你来，是有要事。”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组织上下达了命令，三日后，刺杀墨鸢尾掌门——花溪翁。”

“什么？”封隐岚瞳孔骤缩，心想：那可是夫人的师父...若此事被她知晓，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呢？

封隐岚右拳猛地攥紧，伤口顿时崩裂，鲜血透过绷带渗出。他剑眉紧蹙，额角青筋隐现。

“师兄！”紫瞳惊呼着上前，却被他抬手格开。

“别碰我！”他声音冷厉如刃。

转向琴姨时，他嗓音已带上几分颤抖：“琴姨...此事万万不可。还请您想想对策。”

“我明白。”琴姨打断他，“正是为此，我才急着寻你商议。”

紫瞳急得跺脚：“你们打什么哑谜？师兄的伤...”她又要凑近，却对上封隐岚猩红的双眼。那目光中的暴戾惊得她怔住。

琴姨一把按住紫瞳肩膀，顺势接过药膏：“这里没你的事，我来给隐岚换药便可，你先出去吧。”

紫瞳幽怨地瞪了封隐岚一眼：“哼！狗咬吕洞宾！”说罢甩袖而去，珠帘被她摔得噼啪作响。

待室内只剩二人，琴姨示意封隐岚坐下。她一边为他重新包扎渗血的伤口，一边低声道：“说说你的打算。”

封隐岚眸中寒光一闪：“琴姨，不如让我去解决了雇主？”

“糊涂！”琴姨手上力道骤然加重，疼得封隐岚眉头一皱，“血诏司立派百年，何时做过背刺雇主的事？”她系紧绷带，突然压低嗓音：“况且...这单没有雇主。”

封隐岚瞳孔微缩，顿时会意道：“这是……天刑令。”

琴姨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点头。

“天刑令”是血诏司最隐秘的清洗行动——每三年诛杀一个势头强劲的刺客组织首领，以保江湖独尊之位。完成者，可直晋三级。

“琴姨，”封隐岚急道，“墨鸢尾不过是个小门派，花溪翁带着几个徒弟小打小闹，怎配天刑令？”

琴姨“咔嗒”合上药箱：“你当真不了解墨鸢尾。”她转身从暗格取出一卷密信，“花溪翁麾下‘十三月’，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并且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死士。”指尖点在其中一行朱批上，“最要紧的是...他的雇主多是六部要员。”

封隐岚猛然抬头：“墨鸢尾莫非也是朝廷的鹰爪？”

“不错。”琴姨将密信焚于烛火，“兵部侍郎上月暴毙，就是他的手笔。”

“好在主人有意提拔你，命我先将目标告知于你。”琴姨的手重重按在他肩头，“还叫我三日后再将消息传遍司内各部。”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老身只能说到这儿了。”

封隐岚只觉胸口如压了块巨石。与夫人的误会尚未解开，如今又添这桩难事。他抬头望天，暮云沉沉，恰如他此刻心境。

回到封宅时，残阳已尽。他在月洞门下徘徊，衣袂被晚风吹得翻飞不休。廊下的灯笼被家仆次第点亮，在地上投下他孤零零的影子，忽长忽短，正如他纷乱的思绪。

更鼓初响，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转过照壁，踏入灯影里。岳珑珈发髻微乱，往日含情的杏眸此刻凝着霜色。

她脚步微顿，却似没看见他一般，径直向前走去，带起一阵在雪云轩染上的茶香。

擦身而过的刹那，封隐岚低声道：“你回来了。”

岳珑珈驻足，背脊挺得笔直，只冷冷丢下一字：“嗯。”

她又要迈步，封隐岚倏地回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滚烫，力道却放得极轻，像怕惹恼了她。“夫人，请信我绝无二心。”他嗓音微哑，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岳珑珈缓缓侧首，眸光如刃，直刺向他闪躲的眼底。她忽地轻笑一声，声音极轻，却字字剜心：“那紫瞳姑娘，也是你苦衷的一部分？你的苦衷，旁人听得，我却听不得？”

她腕骨一挣，封隐岚却骤然收紧了手指，“夫人请相信我，我是在保护你。”

岳珑珈唇角一挑：“那多谢夫君美意了。”她一字一顿，尾音轻扬，却比冰锥更刺人，“请问妾身可以走了吗？”

夜风忽紧，廊下灯笼剧烈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撕扯得支离破碎。

封隐岚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即使在廊下灯火的映照下，那抹晶莹也不易被察觉。

可岳珑珈余光瞥见了，心头蓦地一颤，迅速别过脸去——她最受不得他这般情态，仿佛自己才是薄情之人。

他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力道缓慢且不舍，像是放走一尾再也握不住的流萤。

岳珑珈抽回手，头也不回地往后院疾走，而他的身影在灯下被拉得孤长，渐渐融进深浓的夜色里。

推开房门时，烛火正暖，小桃早已候在屏风旁，手里绞着块热帕子：“夫人可算回来了！我看今日包完粽子豆沙还剩了些，就包了些豆沙包，夫人要不要吃？还是直接梳洗安置？”

岳珑珈坐到铜镜前卸下素钗，青丝如瀑泻下，有气无力道：“不必了，我没胃口，还是直接梳洗吧。”

她拉开妆奁，珠钗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她翻出那块腰牌，“影”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指尖反复摩挲着牌上凹凸的刻痕，直到传来尖锐的刺痛——皮肉破了也好，她麻木地想，等结了茧，便不会再痛了。

更深漏静，岳珑珈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明日就是端阳节了，她盘算着：清晨先给母亲送去粽子和艾草菖蒲，再给师父捎上一份。至于婆母那边就由封隐岚送去好了。

岳珑珈紧闭双眼，可封隐岚眼角那滴泪却烙在心头，挥之不去。“或许他真有苦衷...”这个念头刚起，她就狠狠咬住嘴唇，“岳珑珈！不许再想！”她一把扯过锦被蒙住头。

书房里，封隐岚看着柳让的毒镖，寒芒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十年刺客生涯，刀下亡魂皆是恶徒，他从未迟疑。可如今...烛火噼啪一响，惊得他指尖微颤。

私奔？血诏司的追杀令会如影随形，更何况…如果坦白，夫人会愿意和自己走吗？

反抗？单枪匹马如何敌得过整个组织。

封隐岚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心中已有了决断。明日便去墨鸢尾寻花师叔，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世上万事皆可抛，唯独不能失去岳珑珈。

若终究无路可走......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染血的手既能杀人，自然也能以命相护。只要她余生安稳喜乐，纵使永堕阎罗地狱又何妨。

这双染血的手，曾是他最深的梦魇，却也是十年前除夕夜里，能将她从歹人手中救下的唯一倚仗。命运何其讽刺，将他锁在这血腥的江湖里，却又偏偏许他这一线救赎。

“呵...”一声苦笑湮没在黑暗中，毒镖划过，烛火应声而灭。就像他方才掐灭的那一丝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