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冥府也没法下班 第4章 第 4 章

小倩跟林岱谦相处的时光，加上他变成秋刀鱼地缚灵的日子，算起来竟然有百余年。

林岱谦生前是个标准的林家人，生性懦弱，胆小怕事。

这并非他们的天性，而是由于遭到了神仙的诅咒。

林家是做道士的世家，正是林岱谦的爷爷凭借英勇无畏的性格才开创了基业。

可能是林岱谦的二叔伯，在某次应约镇压作乱的妖怪时，做了多余的事情，他顺便收服了一只惹人怜爱的兔子。

谁也没想到这兔子是神仙的宠物，前段时间路过此地，不巧电闪雷鸣，兔子受了惊从云车跳落人间。

于是，得知此事后的神仙不由分说便降下惩罚，林家子孙后代全都跟兔子那样胆怯。

林岱谦算是受到诅咒的第一代，大家都说不清楚，是他先出生，还是诅咒衔降临。谁也不确定，他那眉宇间的怯懦究竟源自哪里。

林父痛苦不已，想方设法要把林岱谦性子扭转过来，他也因此糟了很多罪。

林父常常拿着一根柳条，只要林岱谦听见细微的动静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柳条立马就往他手臂上的软肉抽过去。

被抽打的部位反复地结疤，又反复被林岱谦抠掉，不仅是□□留下了疤痕，连灵魂的形态都能看见那夹错的细长的痕迹。

长到15岁，林岱谦如愿看起来像一个坚强的人。他因为眼睛坏掉，再也哭不出来了。

渐渐的，他变得十分孤僻，不愿意与人相处，同时身体也孱弱多病，他吃不了太多东西，逼着灌进去也会吐出来。

林家四处求医，但不论找哪个大夫都说林岱谦活不久了。

温珛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被创造出来，凭借解构食梦貘的传说，再结合林家役鬼之术。

他们将替死鬼用锁链囚禁，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与林家人捆绑在一起，替他们消化恐惧。

其中一个小倩分到了林岱谦的身边，即便他百般不愿。

那时的小倩跟现在的小倩，差不多也是两个样子。

温珛自诞生起就是人形，但并不通人性，林岱谦后来说她有点像傻瓜机器。

纵然如此，小倩第一眼看见虚弱的林岱谦，他还是产生了怜悯之心，否则别说相处近百年了。

在林岱谦的卧室里，常年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几乎不开窗户，珠帘很少挽起来。

小倩由林母亲自带过去，林母捏着手帕拭泪，站在门槛前便不动了，悲声道：“他性子孤拐，向来不喜丫鬟奴才近身伏侍。你…径直入内便是”

她掀开珠帘，没注意动静，松手后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醒了里边的人。

小倩隔着黑色的棉花团远远看着卧在床上的林岱谦，他穿着丝绸衬衣，面着墙侧躺着，近乎是蜷缩在床上，一节节的脊骨随着他的呼吸若影若现。

“你便是他们捣鼓出来的妖物？”林岱谦手撑着坐起来，依旧背对着她说话。

“是。”小倩直直地看着他。

林岱谦整理好衣襟，转身对上她的视线：“听闻你有食人悲喜之能？”

小倩走上前，站在了床边：“你心中有很重的悲郁之气。”

林岱谦身子往后倾，双手支在身后，很随意的样子，他嗤笑道：“你若吞了我这气，我便能脱胎换骨，做个勇毅的道士不成？”

小倩面无表情：“我会常随你左右。”

听了这话，林岱谦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小倩的双眼，然后突然暴怒：“滚出去！该死的妖物！”

他吼得太大声，又开始咳嗽，粉红色从青筋突出的颈部染到脸庞，“出去！安敢以此邪术亵渎于我！”

但这种恶劣的态度并不能攻击到小倩，只是给了她强烈的信号眼前这人的情绪需要被消化。

小倩张开嘴吸气，珠帘随之发出琮琮之音，周围空气产生微妙的响动，黑色的棉团变作丝丝缕缕的线，不过多久，刚才充满空间的阴郁便了无痕迹。

镇定下来的林岱谦，那苍白的脸上明显多了些开朗，他却仍然嘴硬：“咳，歪门邪道。”

即使林岱谦后来的态度有所缓和，他都自始自总都不赞同制造温珛……

“可是为什么，死后成为了秋刀鱼的地缚灵呢？”

小倩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她疲惫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带着水渍的天花板。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劲，思索这些往事比处理繁重的工作还要累人。

并且似乎除了收获空虚，没有别的益处。

“啧，我难得优点要被带走了吗？”小倩梳着头发嘀咕道。

如果离墙面一臂的距离，那么挂在墙上的小圆镜只能照出她的三分之二的脸。

要是站远点，可以看见窗台上放着的迷迭香的一角。

收拾妥当后，小倩拖着疲乏的脚步走到办公室。

她从没这样不情愿过，坐在工位上甚至不能摘出夜游神巡逻的影像，导致大脑一片混乱。

“沈林，你来办公室。”小倩又呼叫沈林。

沈林推门而入时，脸上的表情非常意外：“有什么事吗？”

小倩抱着脑袋，说：“我今天脑子出了状况，没办法正常处理工作。”

“怎么了吗？”沈林关心地问道。

小倩重重地叹气，她也有些无语：“白天失眠了。”

沈林先是一愣，然后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也不起，只是无奈地问：“很好笑吗？”

“没有，没有，”沈林赶紧摇摇头，咬着嘴唇憋笑，“就觉得好像前辈……”

话没说完就被小倩截住：“别提他的名字。”他就是自己是失眠的罪魁祸首。

沈林连忙收了笑脸，正经道：“明白了，在小倩恢复之前，我会好好完成工作的。”

小倩点点头，不再多说，躺到一旁的椅子上放空。

她望着头顶上的吊灯想，确实很像，林岱谦那家伙是个十足的懒货，虽说是领导小组的，但大多数活都是她干的。

他也不屑藏，沈林还是个实习助手的时候，就经常把腿搭在桌子上，大剌剌当面睡觉。

小倩一度怀疑，地缚鬼林岱谦是不是个冒牌货。

生前这么正经，死了却跟变了个人似的，撒泼耍赖，样样都信手拈来，还毫无疑问是个爱哭鬼，身段也软得要命。

就说恐吓老鼠事件，还不等小倩兴师问罪，林岱谦就率先道歉了，拉着她的手撒娇：“小倩，我错了，哪怕老鼠家实在气人，我也不该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当然，他绝对毫无歉意……

小倩忽然大叫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乱薅着头发抓狂。

这不就明白了吗？！为什么静不下心去工作！这两天脑子里除了夜游神的巡逻系统，剩下一半精力都去想林岱谦了！

小倩面带愠色，跺着脚好像在踩那个人的影子一样。

“怎，怎么了吗？”旁边的沈林结结巴巴，又不可置信地问道。

“无事。”小倩被那几下累得大喘气，她撩了下散开的碎发，故作淡定，但右脚脚尖却还烦躁地点地。

接着，她又支着下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上还不停地碎碎念，“得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把他从脑子里赶出去，对，就是这样。”

小倩随即快步走到沈林面前，一拍桌子俯身向他说道：“最近有一个人，老是在我的脑海里徘徊不去。你有什么办法让我恢复正常吗？”

沈林咬着嘴唇，瞳孔地震：“啊？”

“我老是想起林岱谦，而这件事影响了日常工作，我想问你有无办法解决？”

“想起前辈？”沈林的表情先从震惊，转变为尴尬，再变得震惊，“老是想着前辈？！”

“我没有想！是他打扰我！！”小倩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做为一只吞噬情绪的妖怪，她不希望自己的页面出现太多感叹号，以及感叹号加问号。

这不仅不符合她的审美，还显得她作为温珛不专业。

“咚咚咚。”

这会儿恰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两个抓狂的人。

“请进。”小倩声音平稳，她迅速整理好了状态。

推门进来的，是荷花池的溺死鬼马令仪，她现在只有到小倩腰部的身高，离消散的日子很近了。

马令仪剪着到下巴的短发，习惯垂着头让头发把整张脸全都遮住，说话的时候双手会放在身前紧握着。

她的声音很小，而且有些沙哑：“那个，我有点事。”

小倩道：“大点声音。”

马令仪肩膀一抖，手捏得更紧了：“啊，我有点事情，想问问。”

“请说。”

“可不可以，让我，让我在荷花池边办一场，聚会？”马令仪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听说要申请。”

小倩放缓了语气：“当然没问题，不过最近有迎新的宴会，不会影响吗？”

“啊，我就是等着这个，”马令仪有点不好意思，“他们难得结伴来一次，大家很难聚得这么齐，错过这回可能就没机会了。”

“我记得之前，”沈林接过话，“你和美河豚那边的水鬼一同被借出过。”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小倩想起了两件事，“你还需要别处的荷花吗？猫嗷嗷村有片很大的荷花池，上次去的时候他们还没下地挖藕。”

马令仪已经十分放松了，他们甚至能够看见她半张脸：“是林岱谦告诉你的吗？”

小倩点头：“他提起过你的花艺。”

“其实林岱谦也会帮忙，捞荷花池里的垃圾，那种被风吹来的，不然一个人，自己做还是有些吃力。”

比起领导小组的身份，秋刀鱼的大家还是对“闲人”林岱谦印象更深点，志愿扫扫地，修理修理东西之类。

好多老妖怪，上了年纪的鬼魂都夸赞他，是个眼里有活的小伙子。

从前这些事情，小倩都让它们随便从眼前耳边溜走了。

唉，脑子里又开始纠结他了。

沈林问：“所以这算是你的告别聚会。”

“是的，我拿到准许轮回投胎的通知了。”马令仪小声地清清嗓子，“多谢小倩，监管员帮我争取。”

小倩回神，她答道：“和我关系不大，你的资料确实是同一批里最出色的。”

沈林跟着应和恭喜：“确实是这样。”

马令仪抚摸胸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掏出两张请帖：“那个，那个，林，林岱谦说离开之前，大家开开心句聚在一起，可以，能够唤起相处时更开心的记忆，这，这样就不会被在意的人很快忘，忘掉！”

“所以，”马令仪紧张得昏头昏脑，还鞠了一躬：“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