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 第20章 第二十章

就在唐三正试图从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残影中拼凑出被遗忘的真相时，那场梦境的另一位主角就已经跨越了千山万水。

千道流的身影在云层之上穿行，快得如同一道撕裂天幕的金色流光。

涌光之野神力的修补如同一道强效的药，让他那因过度消耗而濒临枯竭的神魂得到了暂时的恢复，身体的沉重感一扫而空，甚至连带着对混沌封印的压制力都恢复到了接近巅峰的状态。但他很清楚，这些终究是饮鸩止渴。

体内的隐患并未被根除，反而像一头被暂时喂饱的凶兽，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反噬。

他不能一直在外界停留，供奉殿深处，那道被他镇压了近百年的主封印才是他永恒的战场。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只能依靠那六位供奉兄弟用纯粹的魂力去强行抵抗混沌的入侵。但他们只能镇压，无法净化，那种源自神明的邪恶能量会无时无刻污染着他们的魂力与精神。

他必须尽快回去一趟。

武魂城，教皇山之巅。

往日里沐浴在圣光之下的供奉殿，此刻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纱，压抑沉闷的气息萦绕在殿宇之间，就连殿前的守卫都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供奉殿的最深处，隔绝了尘世的一切喧嚣之所，纯粹的光明气息在圣柱间弥散，四方的壁画上描绘着天使神祇的古老神战。

大殿中心是一方巨大的圆环平台，由天使神力铭刻的无数玄奥复杂的金色纹路环绕其上。此刻这些纹路正如同血管，光芒微弱而急促地脉动着。

纹路往内是一口同样巨大的井。准确来说，那不是井，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混沌裂隙，裂隙内是一片正在翻滚搏动的、真正拥有生命的黑暗。说是黑暗，也并非无光，而是不断变幻着污浊的腥红色，散发出混乱与死亡的气息。道道黑气如同触须，正极其缓慢又极其顽强地向上渗透出来，刚一接触平台上那纯净的光明，便发出细微的“呲呲”声，被灼烧净化，最终归于虚无。

六道魂力凝成的锁链从六个方位延伸而出，钉入了这道裂隙深处，每一次裂隙的脉动都会让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其上神圣的金色也已被腐蚀得斑驳不堪。

这便是混沌主封印的核心，天使神遗留于世，镇压远古邪神的囚笼。那翻滚的黑暗便是混沌神本体的部分意识，丝丝渗透的污秽黑气即是混沌力量对封印无时无刻的侵蚀。

锁链的另一端，六道身影聚集在那不断渗透出黑气的封印边缘，殿内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渗出的速度比上次重塑魂力锁链时又快了一分。”低沉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来自站在最前方的金鳄斗罗。他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翻滚的黑暗，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哼！”旁边的雄狮斗罗发出一声烦闷的冷哼，“这鬼东西越来越不安分了，大哥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只有他的天使神力才能净化这些污秽。”

青鸾斗罗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没有说话，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蓝色的眼眸深处有着难以察觉的忧虑。

“急什么，四哥。”清越的少年嗓音响起，光翎斗罗歪了歪头，手指玩着一缕垂落的银发，看似漫不经心，眼眸深处却同样藏着凝重，“大哥自有分寸，他离开前加固的封印足以支撑到他回来。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几个盯着吗？”

千钧斗罗顺着光翎的话嗯了一声，他身边的降魔斗罗则习惯性地接口，声音急切：“话是这么说，可这混沌黑气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哥哥，你说大哥会不会遇到了什么麻烦？毕竟他的身体现在……”

话音未落，供奉殿紧闭的厚重殿门方向，熟悉的威压骤然降临。

那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空旷的大殿，将原本弥漫的阴冷邪气压制下去。殿顶的长明灯受到神力的刺激，光芒骤然明亮了数倍。平台边缘的金色纹路更是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将那些刚刚渗透出的黑气一并焚尽。

六位供奉神情一凛，目光齐齐投向殿门。

伴随着殿门的打开，一道纯白的身影沐浴在门外涌入的光芒中，缓缓步入。

千道流回来了。

既然已经回到这里，他也无伪装的必要，浅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后，熔金色的眼眸威严依旧。他步伐沉稳，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神圣光晕。六翼收起，天使神力充斥了殿内的每一寸角落，将混沌的侵蚀彻底压制。

“大哥！”

六人同时恭敬行礼，看向千道流的目光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敬意。千道流不仅是武魂殿的擎天之柱，更是他们相伴近半百、亦兄亦友、唯一的领袖。

千道流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他们眉宇间那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不由得一黯。

“辛苦你们了。”

“大哥说哪里话，协助你镇压混沌封印本就是我等的职责。”金鳄沉声说道，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你这次外出，可寻到了缓解之法？”

千道流微微颔首，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不断搏动的混沌裂隙中。与他离开时相比，主封印内的黑暗气息又浓郁了几分，甚至已经开始在魂力锁链上腐蚀出肉眼可见的黑斑。

“它比我预测的还要活跃。”千道流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凝重。

他的身体凌空而起，径直往裂隙正上方飘去：“开始加固吧。”

封印在松动，混沌在渗透，这就是他回来的原因，是只有他能处理的责任。

不先休息一下吗？这句关心在众人心中流转，最终没有谁说出口。

金鳄高喝一声：“结阵！”声如洪钟，在大殿中回荡。

六位供奉瞬间动作。金鳄、雄狮、青鸾、光翎、千钧、降魔，六道身影一如过去的千百回，迅速地散开，各自占据平台边缘的一个特定方位，形成一个完美的六芒星阵势，六股迥异却同样浩瀚磅礴的魂力轰然爆发。

结阵，顾名思义，六道魂力并非直接作用于封印，而是彼此交织，构筑成一个巨大而坚固的屏障，将整个平台连同中心的千道流笼罩其中。六色光华隔绝内外，是为了抵御混沌气息可能的反扑，也是为了将外界一切干扰彻底屏蔽，为千道流创造一个绝对专注的环境。

阵势已成，千道流不再等待。

他抬起右手，掌心对准那翻滚着的混沌，天使本源神力从他体内绽放而出，带着净化一切污秽、涤荡一切黑暗的煌煌神威，轰然注入了裂隙之中。

「你回来了……千道流……」

一个充满了无尽恶意的嘶哑声音直接在千道流的脑海中响起，这种源于精神层面的直接对话代表着混沌神意志的降临。

“呲——！”的一声，如同滚油泼入水中，刺耳的尖啸猛地从裂隙爆发，黑暗瞬间剧烈地沸腾起来，无数张充满极致痛苦与怨毒的模糊面孔在黑气中闪过，发出重重哀嚎。

平台上那些金色纹路在天使神力的灌输下，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再次光芒大放，化出道道锁链对试图突破封印的混沌力量层层收紧，死死锁住，压制回裂隙深处。

千道流的身形稳如磐石，唯有额角瞬间沁出的细密汗珠，那再度褪去血色浮现病态的面容无声诉说着，这恢弘神圣的净化背后是何等恐怖的能量倾泻与本源消耗。

「你的身上带着一股……让我很感兴趣气息……那是属于另一个神明……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混沌神的低语断断续续，带着属于神明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你找到了他……那个能让我彻底降临的，完美祭品……」

千道流表情未变，掌心的神力输出愈发汹涌。

「你的抵抗毫无意义……」那声音继续响起，「每一次动用这并不完全属于你的神力……都是在加速你这具圣皿的崩溃……你还能支撑多久？十年？二十年？你终究只是一个守护他人神位的神仆……」

“闭嘴！”千道流的情绪出现了波动。圣皿和神仆身份，是他的荣耀，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你看，你动摇了……」混沌神意识发出了狂笑，「你的心并非如你表现出的那般坚不可摧……你有弱点，你有执念，你有人性……而这些，最终都会为我带来胜利……」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你加固的不过是一个注定毁灭的囚笼。」那声音充满了嘲弄与愉悦，「你以为你在守护什么？秩序？光明？可笑……这囚笼终将破碎，而我……必将归来。你的血，你的骨，你珍视的一切……包括那个特殊的祭品……都将化为我重临的祭坛……这就是你注定的命运……」

狂笑声中，混沌神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

时间在光明与黑暗的激烈交锋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那裂隙中翻腾的黑暗终于被压制沉寂下去，不再如心脏搏动般闪烁猩红的光。金色的封印纹路上，光芒顺着锁链缓慢流转，稳定而坚固。渗透出的黑气被彻底净化，原本缠绕住整座供奉殿的阴冷邪恶气息都被驱散，只剩下纯粹的光辉与圣洁。

六位供奉维持着魂力屏障，直到主封印被重新加固，稳定了下来，心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然而，当他们看向裂隙之上那道白色身影时，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千道流放下了手臂，环绕周身的辉煌神光也随之收敛。然而混沌神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耗尽神力后防御降至最低点的意识深处疯狂回荡。

他慢慢眨了眨有些空洞的眼睛，身体突然如折翼般，无力地向后坠落。

“大哥！”

六声惊呼同时响起，魂力屏障瞬间撤去，六道身影同时向封印中心冲去。

最快的是六人中最强的金鳄，他那魁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速度，在千道流即将倒地的瞬间冲到了他身后，极其稳妥地接住了他，将其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这个动作本该无比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僭越，但在这一刻，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觉得不妥。

千道流在他怀中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身体上是令人心惊的冰冷体温，原本耀眼的浅金色长发因为神力的耗尽而变得黯淡，脸庞血色尽褪，双眼微阖，纤长的睫毛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金鳄抱着他，只感觉在怀中的不是威震天下的武魂殿大供奉，而只是一个受尽了委屈却无力报复的孩子，混杂着无尽疼惜与滔天怒火的情绪猛地冲上了他的心头。

“大哥……”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声音中是对混沌的痛恨，以及对自身无法分担的悲怆。

“该死的混沌！”一声暴喝自身后传来，雄狮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刚毅的脸上满是对着那混沌裂隙的愤怒，“总有一天，老子要亲手撕碎了它！”

他的话语粗犷直接，却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老四，安静。”

青鸾没有像他们那样围上来，而是走到那翻滚着黑暗的混沌裂隙旁，伸出手，掌心向下，魂力涌动而出覆盖在已经归于沉寂的裂隙上，将最后一丝可能要溢出的黑气彻底封死。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被金鳄抱在怀中的千道流身上。那双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像是蕴藏着万千言语，却最终只化作了无声的陪伴与守护。

“大哥这样可不行呀。”光翎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一个白玉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米粒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丹药。

“这可是我专门为大哥准备的宝贝，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圣品丹药，但能滋养神魂就是再好不过的。”他将丹药递到金鳄面前，用一种轻松的，试图缓和气氛的语调说道，“二哥，你先想办法让大哥把这个服下去，有什么事等他醒了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不也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嘛。”

他看似玩世不恭，却是心思最细的一个。在所有人都被悲愤占据心神时，最先想到了能够实际帮助到千道流的东西。

金鳄点了点头，看着怀中意识混沌的千道流，眉头紧锁。

“我来吧。”一直沉默的六供奉千钧上前一步，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千道流下颌的三处穴位上，紧咬的牙关终于出现了松动，金鳄立刻抓住机会，将那粒丹药送入他口中。

降魔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看着自家兄长和二哥配合默契，自己却帮不上忙，眼圈竟有些泛红，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大哥这又是何苦，明明有我们在，镇压混沌的事我们都能一起扛着，结果非要自己一个人……”

“降魔！”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千钧的一声低喝打断。降魔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但眼里的心疼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金鳄抱着千道流，在众人默默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向着寝殿走去。他走得异常平稳，生怕一丝一毫的颠簸都会惊扰到怀中的人。

千道流靠在金鳄坚实的胸膛上，意识已经极为模糊了。他能感受到来自这几位老朋友的那份不加掩饰的关切，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协助，他才能持续不断地镇压混沌封印几十年。

他们是他最信任的战友，最可靠的臂膀，也是他这被责任枷锁困住的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但他同样清楚，这份慰藉无法触及他最深层的痛苦。

他们的忠诚与守护，是出于对武魂殿的责任，对大供奉的敬爱，以及几十年同来生共死的情谊。

这其中，或许夹杂着某些难以言说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理清的情愫。金鳄那毫不避讳的肢体接触与疼惜，青鸾那沉默却专注的凝视，雄狮那过度的保护欲，光翎那细致入微的关怀，千钧那隐忍不发的守候，降魔那脱口而出的亲昵……

千道流能感受得到，这其中，有亲情，有友情，还有……他无法做出回应的爱情。

深厚的情谊之下，是同样受困于责任的个体。他们无力带给他那份他当年为唐晨所动容的自由，打破一切枷锁的意志，那份唐三说出要为了他学习炼药时，心中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动。

混沌神在他脑海中最后那句狂妄的宣告再次响起。

——你珍视的一切……包括那个特殊的祭品……都将化为我重临的祭坛……这就是你注定的命运……

千道流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无尽的疲惫之下。

唐三……

我绝不允许你成为它的祭品。

千道流的寝殿一如他本人，简洁、肃穆，除了必要的床榻桌椅，再无任何多余的装饰。金鳄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轻柔得与他那魁梧的身材形成了巨大反差，将怀中的千道流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他为他盖好锦被，掖好被角，动作熟练得似乎已经做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看着床上那个呼吸微弱的人，声音沙哑地说道：“都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众人默默地退出了寝殿，只留下金鳄斗罗一人，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守候在床边。

夜色深沉。

昏睡中的千道流眉头紧紧蹙起，正陷入一场噩梦。

梦境中，他看到一个少年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向那黑暗的混沌裂隙。少年脸上带着几分迷茫，黑发黑眸，正是唐三的模样。

千道流想要喊他回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冲过去，身体却被无形的锁链牢牢地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离那混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投身而下。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惊骇与茫然，剧烈的喘息声打破了寝殿的寂静。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无形的空气。

“大哥，你醒了？”熟悉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床头的灯也一起点亮。柔和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光翎那张带着几分倦意却依旧挂着笑容的脸。

千道流转过头，看到光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殿。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久不久，也就一天一夜而已。”光翎耸了耸肩，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你可把我们吓得不轻。喏，先喝点水润润喉。”

千道流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喉咙里的灼烧感才稍稍缓解。

“其他人呢？”

“二哥守了你一整天，被我硬劝回去休息了，四哥被三哥按在偏殿，老六和老七应该就守在附近。”光翎掰着指头细数，“你看，你一倒下，我们这供奉殿都快乱套了。”

千道流沉默了片刻，抬手婉拒了想要帮助的光翎，支撑着身体坐起，靠在床头。

“把他们都叫进来吧。”他说道，“我有要事宣布。”

光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看着千道流那张苍白的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很快，六位供奉便齐聚在千道流的寝殿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担忧。

千道流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宣布了他的决定。

“从今日起，长老殿和斗罗殿所有事务，暂由二供奉金鳄斗罗代理。”

“告诉比比东，启动最高戒备，各地武魂殿魂宗及以上魂师全面出动，抵抗混沌入侵，加强对邪魂师的清扫。同时，再安排几位长老，密切监视两大帝国与上三宗，尤其是天斗皇室的任何动向。若我有令，可直接宣告窃国计划终止，接回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