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出了许愿的家。
在外面租了个小公寓。没告诉她地址。
手机安静得出奇。她没找我。
这不对劲。按照她以往的控制欲,早该打爆我电话,或者直接找到学校来了。
现在这样,更像是一种默认。
默认游戏结束。
因为我这个劣质替代品,终于不堪使用,还胆大包天地摔碎了正主的相框。
我把自己扔进酒吧卡座,点了一排烈酒。烟灰缸很快堆满。
朋友凑过来:“朝姐,最近玩消失?你家许教授没意见?”
“闭嘴。”我仰头灌下一杯,喉咙到胃里烧起一条线。
“吵架了?”
“分、手、了。”我一字一顿,把空杯砸在桌上,引来周围侧目。
朋友愣住,讪讪道:“至于吗许教授那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扯出个笑,没说话。
是啊,打着灯笼难找。找一个把我当死人替身的女人,可不是难找。
酒精烧得脑子发昏。眼前晃动的灯光都变成了许愿的脸。冷静的,疏离的,偶尔闪过温柔的,还有最后那双深不见底,说着残酷话语的眼睛。
「你活着,就比她强多了。」
我猛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下。
“诶,程朝你去哪儿?”
我没理,跌跌撞撞往外走。外面下着雨,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点醉意。
去哪儿?
能去哪儿?
像个无家可归的野狗。
手机在兜里震动。我心脏一跳,几乎是哆嗦着掏出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许愿。
她终于打来了。
雨水模糊了屏幕。我盯着那两个字,像盯着烙铁。指尖悬在接听键上,颤抖着,按不下去。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像是在跟我较劲。
最终,铃声停了。
世界只剩下雨声。
我靠着湿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真他妈没出息。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
课没去上,整天窝在出租屋里发呆,或者跑到酒吧喝到断片。
—
因为先前答应过要回学校确认参加一个毕业生活动,所以没有办法,我最终还是收拾了一下回了学校。
我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许愿的路线和时间。
偏偏在去教学楼的林荫道上,迎面撞见了她。
她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套裙,抱着几本书,正和旁边一个老教授边走边谈。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看起来一如既往。精致,清冷,仿佛那晚书房里的失控,那个紧紧抱着我说“做你自己就好”的女人,只是我的幻觉。
我下意识想躲,已经来不及。
她的目光扫了过来,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脚步顿了一下。
旁边的老教授还在说着什么。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很短的一眼。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对老教授微微颔首,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们从我身边走过。
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没有停留。
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分给我。
像路过一棵树,一块石头。
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原来这才是最狠的。
不是质问,不是纠缠。
是彻底的,无视。
我站在那里,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感觉自己重新找回了呼吸。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呼吸。
也好。
省得麻烦。
我开始尝试“做我自己”。
就像她说的。
我把头发染回了我最喜欢的雾霾蓝。重新叼起了烟,虽然抽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味道。晚上泡在酒吧,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喝最烈的酒,跟着震耳的音乐摇晃,试图把脑子里那张脸甩出去。
“这才对嘛!朝姐回来了!”朋友搂着我的肩膀,喷着酒气。
我扯着嘴角笑,心里空荡荡的。
喧闹中,我好像看到酒吧角落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猛地一缩。
定睛看去,又不是。
真是魔怔了。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蓝毛,眼圈泛青,一脸戾气的自己。
这是程朝吗?
这真的是我吗?
为什么我一点也没觉得痛快。
回到卡座,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旁边一桌几个男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我们这边瞟,尤其是盯着我们这边一个长得挺乖的妹子。
“美女,一起喝一杯呗?”一个黄毛端着酒杯凑过来,手就要往那妹子肩膀上搭。
妹子吓得往后缩。
我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我朋友先站起来了:“哥们儿,什么意思?”
“关你屁事?”黄毛吊着眼睛,“请美女喝酒,碍着你了?”
两边推搡起来。
我本来心情就烂到极点,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抄起桌上一个空酒瓶。
“砰——”
酒瓶在黄毛脚边炸开,碎片四溅。
音乐停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滚。”我看着那黄毛,声音不大,但足够冷。
黄毛被镇住了,看了看我手里的半截酒瓶茬子,又看了看我身后几个同样脸色不善的朋友,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我们也没了玩下去的兴致,准备撤。
刚走出酒吧门口,拐进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子。
几个人影堵了上来。
是刚才那黄毛一伙,还多了几个帮手。手里拿着棍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妈的,给脸不要脸!”黄毛吐了口唾沫,“刚才不是挺横吗?蓝毛丫头!”
我心里骂了句脏话。对方人多,还带着家伙,硬碰硬肯定吃亏。
“跑!”我推了身边朋友一把。
混战瞬间爆发。
拳头,棍棒,叫骂声。
我躲开挥来的棍子,一脚踹在对方肚子上。背后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混乱中,我抢过一根短棍,胡乱挥舞着,逼退靠近的人。
肾上腺素飙升。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下本能的反击。
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
“条子来了!快走!”
那帮人瞬间作鸟兽散。
我们也想跑,但警察已经堵住了巷子口。
“都别动!双手抱头!”
我喘着粗气,扔掉手里的棍子,依言抱头蹲下。脸上估计挂了彩,嘴角破了,腥甜味在嘴里蔓延。
真倒霉透顶。
派出所里,灯光惨白。
我们一群人蹲在墙角,等着处理。
值班民警挨个做笔录。
轮到我的时候,我低着头,言简意赅,没半点配合的意思。
“为什么打架?”
“看他们不顺眼。”
民警敲敲桌子:“严肃点!”
我撇撇嘴,不吭声了。
做完笔录,警察说:“通知家属来领人。”
家属……
我心里一沉,沉默不语。
到最后朋友一个个被领走。最后只剩下我。
民警看着我:“你的呢?联系谁?”
我攥着手机,通讯录翻来翻去。能找谁?爸妈远在千里之外,知道了非得气死。朋友刚才都一起进来了。
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
许愿。
现在求她?
在她彻底无视我之后?
自尊心像被放在火上烤。
民警不耐烦了:“没人来你就得在这过夜了!”
过夜就过夜。
我破罐子破摔地想。
就在这时,派出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冷静清晰的女声。
“你好,我来接程朝。”
我猛地抬头。
许愿站在门口,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头发一丝不苟。她看起来和这混乱嘈杂的派出所格格不入。
她怎么知道的?
民警看向她:“你是她?”
许愿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脸上青紫的伤痕和蓝色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民警,语气平稳:
“我是她……老师,许愿。”
她拿出证件,和民警交涉。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场。
我蹲在墙角,看着她挺拔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是无视我了吗?
为什么还会来?
还有,老师这理由也太烂了吧。自己毕业都快一年了。
可他们却并没有发现问题,确认了许愿老师的身份后很快办好了手续,训诫了几句,让我们签字走人。
自始至终,许愿没再看我一眼。
她走在前面,我默默跟在后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夜风很凉,吹得我伤口疼。
走到她的车旁,她拉开车门,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
“上车。”
声音没什么温度。
我站着没动。
“麻烦许教授了。”我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没想到这点小事还能惊动您。”
她看着我,没说话。夜色里,她的眼神晦暗难明。
“我自己能回去。”我转身想走。
“程朝。”她叫住我。
我停住脚步,没回头。
“这就是你说的,‘做你自己’?”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却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猛地转身,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对!这就是我!抽烟喝酒打架惹是生非!跟你的‘念念’一点都不一样!让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许愿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像个张牙舞爪却满身狼狈的困兽。
等我吼完,四周只剩下寂静的风声。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我。
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我从来没有,”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拿你和她比较。”
“撒谎!”我红着眼睛瞪她,“那你书房那张照片怎么解释?你看着我的眼神怎么解释?”
她沉默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嘴角的淤青。
动作很轻,带着凉意。
我浑身一颤,想躲开,身体却像被定住。
“照片是怀念。”她低声说,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而看你……”
她顿住了,似乎在斟酌词语。
~
“是因为,”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太耀眼。”
我愣住了。
耀眼?
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跟“耀眼”有半毛钱关系?
“程朝,”她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沙哑,“活的,会闹的,会惹我生气的你,比任何安静的怀念,都更让我……”
她又一次停住,没有说完。
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有挣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和我之前看到的,透过我在看“念念”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她拉开车门。
“先上车。”她说,语气不容置疑,“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我没有再反抗。
默默地,坐进了副驾驶。
车里弥漫着熟悉的,属于她的淡淡冷香。
她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怀念。
耀眼。
活的。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车子最终停在了我租住的公寓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许老师。”
手刚碰到门把。
“程朝。”
我动作一顿。
她没有看我,目光看着前方昏暗的街道。
“把头发染回来。”她说,语气很淡,却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不适合你。”
我心头莫名一堵。又是这样。管我?
“还有,”她终于侧过头,看向我,眼神在车内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下次打架,别让自己受伤。”
我怔住。
她推开车门,绕到后备箱,拿了什么东西,然后走到我这边,敲了敲车窗。
我降下车窗。
她把一个塑料袋递进来。里面装着碘伏,棉签,还有几张创可贴。
“上去自己处理一下。”
我接过袋子,手指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像触电一样缩回。
她直起身。
“晚安。”
说完,她转身回到车上,没有丝毫停留,黑色的轿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我拎着那一小袋药,站在楼下,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夜风吹起我蓝色的发丝。
心里那点被她短暂压下去的火苗,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但这一次,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她到底,是想把我变成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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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