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四个盲人在树下乘凉,有个人牵过来一头大象让他们摸,第一个盲人摸到象的身子,说大象像堵墙,第二个盲人摸到了大象的牙齿,说大象像根棍,第三个盲人摸到了大象的腿,说大象像柱子,第四个盲人摸到了大象的尾巴,说大象像条绳。
没见过大象的盲人永远也理解不了大象是个什么东西,正如生活在一个世界的人永远理解不了宇宙中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姜逸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让蚂蚁理解波粒二象性,一次次谨慎擦边的尝试均被不可抗力和谐,她绷直双腿,颓然地躺倒在病床上。
“啊,到此为止,我不玩了。”
“起来。”
傅挽意抓住胳膊将人捞起,姜逸顺着力道坐起来,脑袋却无精打采地歪向一边,像一条晒化的橡皮糖。
“我没法解释,你杀了我吧。”姜逸带着鼻音说,“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你对我颇有好感的份上,麻烦留个全尸。”
“好,我动手了。”
傅挽意的手顺着胳膊往上,滑过平直的肩膀,最终停在姜逸的脖子,他微微用力,姜逸很配合地翻起白眼吐出舌头,伸直胳膊歪头大叫,“啊,你把我掐死,我变成鬼啦。”
商业细作,卧底间谍,来挑拨兄弟关系坐收渔翁之利城府极深的人,傅挽意在得知消息后想到的几种可能一个也套不上,没有谁会雇佣一个喜欢讲番茄故事,爱玩你演我猜,参加晚宴只会闷头吃饭的年轻人当商业间谍。
真的能掉以轻心吗?
身处庞大的商业圈,对八卦再不上心也听过许多因掉以轻心而损失惨重的案例,比如赵家三少对一个工程师一见钟情,用尽百般手段把人搞到手,那人却是为了报他哥的杀父之仇刻意接近,一场恋爱谈的鸡飞狗跳。
再比如陈家二少,出差时碰到一个处处都完美且对他百般献殷勤的人,俩人在一起之后才发现,那人是他前男友的表哥派来勾引他的,目的就是让他前男友对他彻底死心。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警惕,别人给你下了个显而易见的绊子,你如何破局?
与她虚与委蛇,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找出不合逻辑的漏洞,或者用威逼利诱让她开口。
凡此种种的麻烦方法皆不是最优解,让她离开才是。
没人有在身边放定时炸弹的爱好,一句简简单单的你走吧,此后所有问题烟消云散。
看着她吐舌头身胳膊的愚蠢样子,傅挽意喉咙里塞进一坨棉花,那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像NZB键坏掉的键盘,再努力也打不出你走吧。
昨天晚上还搂搂抱抱,今天一大清早就翻脸让人走,教科书般的渣男做派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因为他非常在乎自己这方面的名声,所以至少得等到他把事情弄清楚,找到支撑他猜测的证据,站在道德制高点有理有据的让人离开。
他找寻到说服自己的理由,手指泄了力气,假装掐着姜逸的脖子左右晃动,对方演技颇佳地顺着他的力道摇晃起来,像一具旱地拔葱的拨浪鼓,叮叮当当晃个不停。
完了。
拙劣的表演下是姜逸破碎的心。
傅挽意和傅沈然作为无法无天的大少爷,该挨枪子的特权阶级,别说赌博欠高利贷,就算提着不该提的东西两个人也能无伤大雅的被压下去,不好办的是他们的老爹傅怀民,白手起家建立傅氏商业帝国的男人。
普通人讨厌坏人,讨厌不讲道理的人,讨厌得理不饶人无理取闹的人,傅怀民讨厌废物。
废物是什么?
废物是平庸,是天才的对立面,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是活着死了没区别的人,是在经商方面没有任何天赋且欠了高利贷还不上的傅沈然。
傅沈然赌博欠高利贷的事被傅挽意知道还有一线生机,被傅怀民知道他会比死更惨,姜逸脑子还是转的不够快,她在宴会大厅脱口而出用高利贷威胁傅沈然时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如果能重来,她一定闭紧嘴巴,那种情况下,以傅挽意的实力,让傅沈然落荒而逃不是问题。
可她一看到周围围着那么多人,一想到傅挽意特看重自己家在商业合作伙伴面前的形象,被那么多人看热闹心里一定不好受,就没管住自己的嘴。
说了就是说了,做了就是做了,为做过的事后悔不是她的性格,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她不是不想解释,而是解释不了,张嘴闭嘴编瞎话又徒增嫌疑,不如不解释。
多疑和多情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姐妹,依靠一个人的喜欢和好感过生活与走钢丝无异,钢丝尚笔直有迹可循,情字一词神出鬼没难捉摸。
她掰开傅挽意扣住她脖子的手,难得正色道:“我完了,你问我怎么知道傅沈然欠高利贷的事,我解释不了,我就是知道,但我真没法和你解释我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你们傅家的秘密,你要把我千刀万剐以绝后患吗?”
“你知道就知道,不要到处乱说,”傅挽意听见自己嘴巴里吐出和他平时作风相悖的话语,“你这张嘴,我还真担心,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手机要让我检查,你的行程要向我报备,干了什么,见了谁,都要和我汇报,”傅挽意难得摆出老板架子,“防止你做些不该做的事,见些不该见的人,你别有用心算计我可以担待,算计我爸可不是开玩笑的。”
前车之鉴,未雨绸缪,干脆利落。
赵三少陈二少的冤魂双双向机智的傅大少鼓掌,管人要从感情还是娃娃抓起,但凡他们有傅大少的直觉和敏锐,也不会被预谋感情骗的团团转。
“我,干什么,见了谁,向你汇报?”姜逸瞪眼看他,像看一个傻逼,“洗洗睡吧,虽然我每天的生活正直到可以向全国人民直播换打赏的程度,但这也不是你干涉我私生活的理由,你要是真不放心,可以替我预约电疗,用最大电力把我电失忆,防止我出去乱说。”
“但电疗效果可能不稳定,万一把我电成傻子,请按最高工伤标准赔付,钱打到我弟弟卡上。”
傅挽意觉得自己身为老板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你不同意?”
“不同意,我选择电击。”
......
赵三少陈二少大笑着飞走了,他们至少拥有过。
欲速则不达,傅挽意在心里回想了一下他和姜逸的相遇相处,发现似乎所有关于这个人神秘又复杂的猜想全是自己推测出来的,因为她家境不好,所以她会贪图富贵,因为她什么也不要,所以她在欲擒故纵,因为她知道不该知道的,所以她别有用心。
人性逻辑于此。
对于他来说,一切的一切需要有迹可循,更需要逻辑支撑,他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因为既想当然又以己度人,才触碰不到那个最最简单的答案。
不明白但有手段,再耍一次阴招又如何,傅挽意坐到床上,把姜逸乱动的手固定在自己怀里,柔声道:“宝宝,我怎么舍得电你呢,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我家里情况比你想象的复杂。”
确实复杂,虎毒尚不食子,傅怀民比老虎还毒,和平年代两手空空靠自己打拼起家的人没一个是废物点心,傅挽意也够不容易的,上要应付变态老爹,下要托举废物弟弟,中间还要经营公司,每天想东想西,头发还没掉光,真是奇迹。
怪不得喜欢用最原始的方法发泄自己的压力。
姜逸顺势倚在他的怀里,傅挽意今天换了一身棉质休闲装,她靠着感觉软软的,比昨天滑不溜丢的西装面料更舒服,也更有安全感。
他略长的黑发柔软地贴在额前,似乎是来不及打理,没有形状可言,倒像个温柔可人的邻家哥哥,和昨天在明黄色灯光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精英形象大相径庭。
姜逸知道他大部分的事,也可以说是全部,为人知的,不为人知的,随便报给有心人一两条,半辈子的奢侈品有了,虽说现在的生活能接受,可谁会嫌自己生活过的太好,更别说她没过惯苦日子,且并无受虐倾向。
可以做却不去做,因为似乎有比过好日子更重要的东西。
做人的原则?对贩卖小道消息赚钱者的厌恶?不能赚黑心钱的自我约束?
没有一种原因能完美解释她的所作所为,但凡事不一定要有理由。
去他的做人原则,去他的不赚歪门邪道钱,姜逸决定不纠结自己异于常人的所作所为的理由和原因,嘴长在她身上,腿也长在她身上,她是嘴和腿独一无二的主人,她叫嘴闭上嘴就得闭上,她叫腿停住腿就得停住,她叫自己不能说出傅挽意的事她就不能说。
闭嘴。
因为她想。
将不受控制的思想扶正,重新做回身体的主人,姜逸颇为得意,她向傅挽意眨眨眼睛,信誓旦旦道:“当然不会到处乱讲,你以为我是给两块糖就出卖老板的黑心员工吗,我做人非常有原则,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签合同,如果你家的任何秘密从我这里泄露,判我无期徒刑。”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丰富,脑门上的伤疤随着表情变换一动一动,傅挽意忽然觉得傅沈然赌博欠钱,天理不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好,你不想报备就不报备,我们签合同,内容我让人去拟,放心,不会让你吃亏,”傅挽意摸狗一样一下一下顺着姜逸的头发,“封口费......”
封口费三百万,怎么样。
好的,谢谢老板,相信我,看在钱的面子上保证守口如瓶。
熟悉有逻辑,符合推测又理所当然的场景。
傅挽意罕见的在谈判时卡住了。
期待,奇怪,非常匪夷所思。
不想给钱,为什么。
因为不是给两块糖就出卖老板的黑心员工,因为她做人有原则,因为她说不会到处乱讲。
都不是。
因为她的眼睛很漂亮,她的眼神亮晶晶。
漂亮孩子去干诈骗,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人骗的团团转,傅挽意不由自主地拒绝想象中的场景,在幻想强大的力量下,一切以利益为基准的谈判话术失灵。
除了随手能给的好处,还有其他,不以利益为前提进行谈判,傅挽意颇为不熟悉,他难得低头思考了一会,开口道:“事情泄漏出去我会有麻烦,为了不让我难做,可不可以不和别人讲,不论他们给你什么都不要说。”
这段话太拙劣,他说的不自信,姜逸听完却拍着胸脯道:“听说过锯了嘴的葫芦有多紧吗,在守口如瓶方面,它是我弟弟。”
傻逼。
在傅挽意还是一个零到三岁的婴儿时,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承诺是傅怀民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今天你侬我侬称兄道弟,明天翻脸不认人的例子在商业帝国的建立时屡见不鲜,一句承诺而已,两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能吐出一堆,是世界上除废物外最没用的东西,以一句承诺作为信任别人的基础不如套上丝线去蹦极。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今天的决定错的离谱。
不去追究她如何知道,不用利益束缚她的行动,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傻子也不会理解他的行为。
赵三少陈二少也不理解。
姜逸看着他。
“好吧,既然你说,我就相信你,”傅挽意道,“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老天眷恋笨小孩,有人小心谨慎钻出一百个心眼子面对生活,还是会被骗的团团转,有人一无所有顺其自然,也平安顺遂一生。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才发现快饿扁了,我想吃烧饼油条豆腐脑,虾饺烧麦小笼包,”姜逸在美好的幻想中吸溜一下口水,“灌汤小笼包用筷子破开皮,把里面汤汁吸光,灌进醋和辣椒油,再泡在豆腐脑里吃,简直绝了,你试过吗?”
“没有,走吧,”早餐只吃空运过来的五星级新鲜食材的傅挽意降尊纡贵道,“今天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