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别 任
宁静的村庄,生气勃勃,春色流彩,桃争芳,李争艳,杏花飞香。有村民赶着羊群出庄,仿佛白云朵朵游走在地面,也有牧童横跨在牛背,山坡下短笛声声、悦耳动听……
这里是怀县(今河南武陟县)的宁郭驿,浓重的乡土气息沉淀着一片最原始的美好。
这一日,一位游方郎中,手摇铃铛吆喝着,走村串户,出现在了宁郭驿的村口处,他抬起头看看太阳已然快要爬过树梢,想着自己走路多时,确已有些口渴,便坐在了村西十字路口旁边的一家茶馆里,边喝茶歇息,边不住地环顾、欣赏着村中的这一片质朴景致,悠悠地沉浸在眼前这一派淡然、闲适的乡野风情之中。
突然,他却看到有一辆马车由北向南急急而来,而一头母猪这时却正自从东向西姗姗而去,那马车躲闪不及,以致轧断了母猪的腿,大母猪顿时就躺倒在地上,疼痛已极,拼命地嚎叫。赶车人见此情景,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刹住了马车,低声下气地向路上过往的村民打听着谁是猪的主人。
就在此时,一个四十岁开外、凶神恶煞般的壮年男人闻讯赶到,二话不说,伸出一只手来便揪住了那赶车人的胸口,另一只手抬将起来,“啪啪”两下,就打了那赶车人两记耳光,嘴里还没忘记恶狠狠地不住地破口大骂:“你把眼睛长到屁股沟里了,没看见你娘在你脸前走吗?”那赶车人一边擦着嘴角的鲜血,一边赶忙陪着笑脸表示情愿多加赔偿。壮年男人见赶车人自知理屈,不敢生事,遂望着他马车上满载的八斗缸和石二缸,嘿嘿冷笑着说道:“俺家这头母猪吃食泼,窝头壮,两年能下五窝小猪仔,每窝都是十八头,它是俺家的聚宝盆、摇钱树,发家致富全靠着它呢。你这车和马,外加这满车的缸,全扣下也抵补不了我的损失,还得脱下你的皮夹袄,给我赔偿。”这个三十岁余的赶车人一听,马上就哭丧了脸,苦苦地哀求那壮年男人高抬贵手。可那壮年男人不但不予理睬,反还狠命地踢了赶车人几脚,高声喝道:“这是我的一亩三分地,我的话就是王法,你敢不听就捏死你!”这时候,一旁围观、唏嘘的百姓已然是越聚越多了,但竟然无一人敢上前参言。唯有那早已离开茶馆的游方郎中走过来见到此等情状后,即非常从容地挤到那壮年男人的跟前,为赶车人讲情言道:“轧伤母猪,非人故意所为,不可得理不饶人。按公平市价,让他照价赔偿与你也就是了。”未曾想那游方郎中话语还未讲完、落地之时,便早已生生惹恼了这个粗暴异常的壮年男人,当他听到人群之中居然有人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掺和他的买卖,恨得他即刻就吼着嗓子有恃无恐地张口辱骂道:“谁的□□破了,把你漏出来了,哪有你的说话权!”
游方郎中听闻此言后,当即就气得怒火满面,觉得这壮年男人的蛮横无礼,满嘴喷粪,肆意横行之状也实在是太过嚣张,太过欺人之甚了,“真是岂有此理!”这位游方郎中一句话出口后,便用手点指着那个壮年男人愤愤然急欲发作,急欲好好地再训斥、责骂他几句……可就在这时,百姓群中那些按捺不住心中不平的人,却忽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外救星似的,扯着嗓子大声喊嚷道,“你们看,衙门的差官来了,衙门有人来主持公道了……”
喊声纷杂,高一嗓子低一嗓子地尚未飘远之际,这些聚拢着的百姓们果然就看到有六七个全身衙役打扮的、县衙的差官,急匆匆赶到了此处,只见他们分开人群来至到那位游方郎中的近旁左右立定后,马上就一起高声喝喊道:“县守大人在此,休得无礼!”在场的百姓及那赶车人闻声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而那性情粗野,专横跋扈的壮年男人闻听此话后,自然也是骇怪得只剩下大瞪着双眼,有些怂了,犹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有点儿不知所措,不知道他自己眼前这一摊尴尬破败的残局,该当以怎样的方式来收场才好。
那游方郎中在衙役们的护卫下,脱掉了化装,扯掉了胡须,洗净脸面,戴上官帽,换上官袍后,一位光彩非凡、气宇飘然的美男县令便潇潇洒洒地展现在了老百姓们的眼前。
村民们这才得知,原来此人正是早就美名满四方、廉洁著于世,德俊才俊貌更俊的、河阳花知县潘岳大人,调任怀县,下乡巡访,体察民情来了。
这下子,素来安闲而又隐逸的山野乡村宁郭驿,骤然间就变得不再安闲,不再隐逸,不再安谧如初了,美男现世,最惹不起,最沸腾的人群,毋庸置疑,就当属这村子里面尤为渴盼见到新鲜事物的女人们了。当这些由年老至年少、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们,一听闻说是曾经名动洛阳城、掷果满车的美县令潘岳来到了此地,来到了她们的村中……于是乎,她们的心便都跟着飞舞、飘扬起来了,便开始争相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出了家门,从四面八方涌来以求一睹潘岳的真颜。当然除了她们之外,这村中也有许多乐于看热闹的或老或少的男人们,也俱都闻声赶来了出事现场,一来也是想要亲眼看看传闻中群俊之首的旷世美男,到底生成个何等模样,二来更主要的则是,他们也都很想亲身实地地见识一下,如此美俊的县守大人当场办案、裁断是非,该会是个何样的风采。
潘岳属下的衙役们日常之时总是跟随着自己的县守大人东奔西走,经风雨见世面,似乎对此等围睹、哄看潘岳的景状早已见怪不怪,他们一个个只顾自不慌不忙、稳重有序地遵照潘岳的命令,干着自己该干的事,待等他们向附近的百姓家里借来了桌椅,摆放妥当后,他们便一起整齐有序地昂然分立在县守大人潘岳的身后左右,高声喝喊了一句“威武”后,就地摆起了公堂……身为怀县正堂、一县之首的潘岳大人要现时现地、现情现景地评判案情,整肃民风,还百姓们一片清风明月的天地。
潘岳神色自诺,从从容容地居中端坐,传令一声,要求本地的“地方”来见,没想到他要见的“地方”,居然就是那出手打人还要强夺赶车人财物的壮年男人,名唤程虎。原来这程虎本是村里的一个恶霸,他倚权仗势,为富不仁,欺压村民,鱼肉乡里,村中百姓都恨他恨得牙根儿痒痒,却只敢在背地里暗暗地咒骂他,并没有人敢出面招惹他。潘岳在村中走访之时,就听说了此人的种种“壮举”,不觉胸间平添怒气万丈,正自思忖着要怎样为民除去这个祸害,没想到那程虎竟然自己撞到了他的枪尖儿上来。
听闻程虎就是本地的“地方”,潘岳无奈之下,只好按照官场的规矩,让程虎也在旁落座,协同办案。程虎连称“得罪得罪” ,潘岳则说:“不知者不罪,我这县官还得依靠你这村官办案呢。”
潘岳满面正气凛凛,巍然如松,在临时公堂上严肃地宣布道:“这场车祸的当事者是赶车人和老母猪双方,理应先审赶车人,再审老母猪,不偏不倚,当众公断。”潘岳说完,便喝问那赶车人道:“你放着三丈六尺宽的阳关大道不走,为什么却把自家的马车赶到了人家的猪圈里,轧伤了人家的老母猪?”赶车人闻言,连喊冤枉,哆哆嗦嗦地解释说明道,“轧伤老母猪的现场就在十字路口,车马至今原地未动,大人一定要明察秋毫,为小民做主。”潘岳于是判道:“十字路口不是猪圈,是用来行车走人的,不是用来养猪的,马车行走路线正确,赶车人无有过错,你可以赶车走了。”那赶车人闻听县守大人如此说,感激得如逢大赦,磕头致谢之后,便赶着他的马车如飞而去。
潘岳接着开始审猪。他让衙役们将老母猪抬到“公案”之前,而后便猛拍桌子喝道:“呔,大胆母猪!人有人路,车有车道,猪有猪圈,各守规矩。你不在猪圈里老实呆着,跑到十字路口有何公干?”老母猪只是哼哼,当然说不出话来。潘岳便接着教训它道:“众所周知,娶得起媳妇管得起饭,养得起猪打得起圈。猪不在家里养,十字路口反倒成了养猪场,像你这样猪仗犬势,胡作非为,叫人如何能过安定日子?”潘岳以审猪为名,对程虎一番痛骂,直骂得那程虎,脸上青一阵儿紫一阵儿,红一阵儿又白一阵儿,走又不敢走,坐又坐不住,抓耳挠腮,不得安生。潘岳随即还走下位来,用脚踢了踢那老母猪,煞有介事地问道:“你可知罪了?”那老母猪自然还是只会哼哼。潘岳又说道:“既无异议,且听本官宣判。原想可怜于你,法外施恩,但公理安在?王法无情,判处立即斩决,以儆效尤,肉食分赠给村中的孤寡老人。”程虎闻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刚想悄悄溜走,却被潘岳喝个正着。潘岳见程虎定在原地,骇然满面,狼狈已极,手足无措,便依然还是假装微笑着对他言道:“你我同为大小官员,当为百姓表率。母猪被斩,你也有治家不严之罪,理应重罚,若不治你,恐被百姓骂我官官相护。念你认罪服法,本官姑且从轻处理,罚你钱三百交付村里学堂助学,免去地方之职,再领取五十大板,以长终身记性。”
那程虎被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周围百姓人山人海,欢呼之声震耳欲聋,人人都夸县守大人潘岳审猪审得真好,不光教育了养猪家户,而且还为村中的老百姓除掉了一个人人痛恨的大祸害。
“大人,您的同窗学友欧阳基来访,大人,可否能返回府上相见?”
潘岳惩治了程虎,审案完毕之后,带领衙役正在与那些总是亲亲热热地围拢着他,笑语喧天、交口赞叹、夸奖他的百姓们,挥手告别之际,忽然却见通往村外的大路上,一前一后驰来两匹枣红骏马,定睛细瞧,来人正是他的随身侍卫长兴,带着一名县衙的差官匆忙忙踏尘而来。
长兴此番是遵了潘岳的吩咐,随副县守一起留守县衙的,因衙中有故人来访潘岳,所以他才带人跃马来寻找他家的县守大人。附近的两个村子寻不到人,宁郭驿已经是长兴踏足的第三个村庄了,所以当他远远地终于望见有衙役装束的人,又看到一群百姓哄哄闹闹的像是在簇拥着谁,便猜个**不离十,断定他家大人一定就在那人群之中,因为这已经是长兴跟随潘岳出门时,遇到的太习以为常的场面了。故而长兴便提前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喊了几句,跃马到了潘岳的附近后,长兴和那差官便翻身下马,隔着人群,笑着向潘岳禀报喊道,“大人,县衙今早一切安好,只是您昔年在太学的同窗学友欧阳基来了家中,目下正携其舅父一起在府上厅堂等候您呢!”
“此话可当真?长兴,欧阳基来了有几时了?”潘岳闻报,当即高兴得也是笑面如花,喜不自胜,“我们即刻就回吧。”
“是,大人。”
到至今春,潘岳已从河阳调任到怀县三载有余了,虽然他在河阳为县守之时,清风两袖,政绩斐然,把个河阳县治理得风生水起,花满野,果满树,人人都赞河阳,一县皆是花,满县都是桃。河阳的民风也因了潘岳在任这几载,而变得相当的纯正,质朴,百姓们的生活也得以改善提高了许多。可是,泱泱大晋朝廷好像并没有因此而多多地关注潘岳,从而能够更加得重用于他,提升他的官职。
从古以来这官场之上,似乎就不总是以才华和本事来定输赢,论成败的,在任河阳县守之时,正当风华年少的潘岳还是有些太过率性、执拗,太锋芒显露,太不谙为官处世之道了,以致为自己招来了许多无端的嫉妒、排挤、打压,甚至是报复……后来,他就被朝廷调离了他倾注了许多心血,灌注了诸多感情的河阳县,调往了距离洛阳更为遥远的怀县任县守。潘岳深知他自己的禀性本就不是一个能在那沟壑纵横,暗流涌动的官场当中游刃有余之人,倘能够安心地做好自己的县守,为当地的百姓多办些实事,全性保真,无愧于心,照顾好家人,他心下也就已经很满足了,名利于他,只要随性就好。
“啊,安仁兄长,你我弟兄自太学一别,已有十余载未见了,安仁兄长依然还是风采不减当年哪!”潘岳一身规整的官服,带着侍卫长兴,匆匆迈步走进怀县县衙后园他自家的厅堂内时,满面喜笑地还未及和欧阳基甥舅二人打上招呼,那一向口齿都是伶俐非常的欧阳基在见到他后,便早已笑着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迎他,迎至到了厅堂的门口处,伸双手拉住他的手后,一时间亲热、激动的话语,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此时,欧阳基的舅舅,比欧阳基还小了一岁的石崇,也起身迈步来到了潘岳的近前,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潘岳一番后,他便略带微笑地开口说道,“县守大人的风姿,崇在少小之时就远远地望见过,大人的美名,崇更是如雷贯耳,不想今日才得拜会,县守大人真是姿容亦佳,神情亦佳呀!渤海石崇,便是在下。”
“侯爷过誉了,岳实是愧不敢当,岳早就听闻安阳乡侯俊美儒雅、学识渊博且又谋略过人,今日得见,实乃岳之幸也!”潘岳笑着朝向石崇恭恭敬敬地深施了一礼,石崇也抱拳当胸还以一礼。而后,潘岳才又接着谦恭着言道:“今日难得欧阳贤弟和侯爷一起光临寒舍,贵客临门,岳自当好生款待,目下刚好临近午时,我们不妨到城内的酒肆之中开怀畅饮一叙,岳也好略尽一下地主之谊,聊表心内万分欢喜、不胜荣幸之意。”
“好哇,就依兄长,那我们甥舅两个就多有叨扰了。”欧阳基一只手拉着潘岳,另一只手则还像少年同窗之时那般,热络得拍着潘岳的肩头,兴奋地答道。
“欧阳贤弟客气了,贤弟能来舍下,兄高兴还来不及呢!”
欧阳基家居渤海,自从太学学成归乡之后,也历任了多年阳曲县令,素日与他最小的母舅石崇关系最为亲密无间,此番,甥舅两人因要去至京都洛阳有所公干,途经怀县时,欧阳基因为想念起自己许多年未曾得见的太学同窗潘岳,如今正在此处任县守,于是便带着他的舅舅石崇一起前来拜访潘岳。
石崇字季伦,渤海南皮(今河北沧州市南皮县)人。晋朝开国元勋大司马石苞第六子,二十多岁时便开始担任修武县令,其人敏捷聪明,以才能卓著而闻名于世。后又历任城阳太守、散骑侍郎等职,因他参与伐吴有功,吴国灭亡之后,石崇以其轻轻正茂的风华年纪即被朝廷加封为安阳乡侯,名震一方。
然而石崇此人虽机敏有才气,但却任侠而行为不检点。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官都很喜放浪形骸,为所欲为,性情傲慢且又粗暴,对于那些他瞧不上,不放在眼中之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此番来至怀县,见到他慕名已久的,有品、有貌又有才的怀县县守潘岳,观其情形,倒还算是不失尊敬的,好像也很喜和潘岳成为朋友。
潘岳吩咐长兴到后堂告诉丫环竹青或圣莲,禀报给自己的妻子杨容姬知晓,就说自己要陪伴朋友一起去出门宴会,让她在家中勿要惦记。而后,他便十分热诚地带着欧阳基、石崇甥舅两个一同骑马,来至在了怀县城内的一家豪华酒肆之中,一行有说有笑地走上二楼的雅间,落座之后,时候不长,酒菜便俱已上桌,朋友几人推杯换盏,畅谈阔论,共话着各自别样曲折又别样华彩的时光。
“安仁兄长,基在阳曲之时,就早听闻河阳一县花,河阳满县桃。安仁兄行事为官,果然都如你这为人一般,光彩得很哪!今日来至兄长的怀县,也是举目一片清平之象啊!”欧阳基首先举杯,对潘岳钦赞有加地拉开了话题。
“贤弟过奖了,岳闻欧阳贤弟在阳曲,那也是建树颇丰啊!”潘岳也忙举杯,口中谦敬而又有礼,话语之间对欧阳基也是不无赞美、称颂之意。
“兄长,不知这些年里,你可曾与刘蕃、左思及夏侯湛三人有过来往吗?可知晓一些他三人的消息吗?”欧阳基话锋一转,和潘岳一起回想起了昔年的同窗故人。
“兄只与夏侯兄长有过数番往来,如今夏侯兄长早已任职许昌太守多年,至于刘蕃、左思二位兄长的消息,兄还真的不曾听说,他二人俱都是才学过人之士,想必一定早已宏图大展了吧。”潘岳笑着答道。
“兄长,回想当初,我等同室而居在太学求学,那段时光对于你我,我们所有人,想来还是颇为珍贵的!我们几人当中,当属刘蕃年纪最长,事如今也属他的光禄大夫之职最高,刘蕃本是西汉王室的后裔,据说其妻子又与贾充一门沾亲带故……至于左思,我前些年时在洛阳倒是见过他一回,据他言讲,他的妹妹因文才出众,被选入后宫,拜为修仪,于是,他们全家便也都跟着搬到了洛阳,左思那时在朝任秘书郎之职,说来也算是当今的国舅爷了呢。只是左思这人一向都喜欢人前显胜,听人传闻,他因为羡慕安仁兄长之美,以其绝丑之貌效仿兄长在洛阳街头挟弹出游,不想,却被一群妇人哄吵着朝他吐唾沫,复演了一出‘东施效颦’,兄长你说,倒是逗与不逗?”欧阳基先是称誉刘蕃,后又笑谈左思,尤其是当他自顾自地讲完左思仿效潘岳的趣事之后,也许是几杯酒下肚,已然有了三分醉意,面上的表情,居然天真得就像个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竟自笑得前仰后合的。
“哦?是吗,……”潘岳的一句“是吗”似乎包含了多种意思,这内中既包含了他对于自己昔日同窗学友各自皆有所作为的感慨和祝福,好像隐隐地还又包含着、含带着,丝丝点点他对于自己目下所处境遇的叹息。而欧阳基口中所谈所笑的左思的滑稽行为,在潘岳听来,内心里反倒并没有引起多少反映,多少关注,他听完之后只是淡淡地望着自己的杯中酒,淡淡地浅笑了一下,却不知该怎样接过欧阳基的话茬。
“安仁兄长,这天下之事,真可谓是无奇不有,不知你可曾听闻过昔日‘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吗?据说那刘伶身高才不足六尺,容貌估计比左思还要丑上几分,且一向又都是放肆情志,嗜酒如命。据说啊,前些年时,朝廷曾派特使请刘伶再次入朝为官,而那刘伶得知以后,却居然脱光了衣衫,醉得晕头转向,全身**着到村口去迎接朝廷的特使,哈哈哈……朝廷特使看到刘伶后,都觉得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疯子,遂扭头就走了,哈哈哈……兄长,看来这相貌极丑又还自认为有些才学之人,他们的胸怀意识还真是与我们这些常人大相径庭呢!那刘伶之为人,简直可以说成是空前绝后独一味的了,哈哈哈……”欧阳基这次在讲完刘伶的糗事之后,好像也并没有刻意地想去注目一下席间听者——他的舅父石崇和潘岳二人,是否与他“心有戚戚”,只是顾自端着酒杯边饮边说,把他自己笑了个东倒西歪,脸红目眩,手中杯酒乱晃,情态醉有八分,差一差就俯卧在桌案,仰躺于尘埃了。
“不瞒欧阳贤弟,兄与刘伶曾有过数面之识,想来这世上之人若能做到似刘伶那般得无思无虑、无为无礼,也当算是大彻大悟了吧!唉,可惜能做到如此风月乱入眼,酒中品浮生者,除了刘伶,这世间又还有几人呢!”潘岳素知欧阳基特喜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对人品头论足,引为笑谈。其实,对于刘伶其人的“怪诞”,潘岳又何止是领教过一次两次,只是刘伶竟然能够荒唐、怪诞到如此天日不顾、星月不分的地步,还真是实在有些出乎潘岳的臆想之外!
“兄长,下面这件事,你一定是听晓过的了,就是轰动朝野的皇家公主逃婚避世之事,听说那公主好像是因为恋着一个守城侍卫唤作嵇绍的,就是当年被晋王司马昭处死的嵇康的儿子,而咱们的皇帝又绝不应准,所以那公主就索性看破了红尘,隐居于深山,再也不出来了。说起来,也是怪可惜的,不过是自己白白地青春枉费,何苦来呢!”欧阳基此番话语讲完之后,醉昏昏的目光中倒是看不出一丝一点的孰是孰非之念,满张脸上呈现出来的,只是一副无语又无奈的表情。
“此事,兄倒是有所耳闻……如此专情的公主,真是世所罕见!”潘岳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地随声答道。
“世所罕见?安仁,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若是太和自己过不去,那就是愚蠢过头了,人生苦短哪!” 安阳乡侯石崇一直都是信自悠然地在一旁喝着酒、吃着菜,并未怎么开言作声,掺和其外甥欧阳基的长篇悬河之论,不知是对其外甥所谈及到的内容漠不关心,还是对那内容中涉及到的人物不感兴趣。可是当他转而闻听到潘岳的这番感慨,闻听到潘岳对于新丰公主恋着嵇绍之事所做出的如此一番答语后,却显得颇为不以为然,于是便开始醉意微醺,别有蹊径地发表着他的高论。因石崇虽小潘岳两岁,可辈分上却又是欧阳基的舅舅,所以称呼上不好论资排辈,故而,他便见面三分熟,洒脱又直率地直呼起潘岳的名字来,“安仁,崇以为,丈夫在世,既当建功立业也当及时行乐,不知安仁可识得韩寿否?论其才貌,恐难及上安仁的一半,出身也就一般,可人家近水楼台,窃玉偷香,早就成了贾充的女婿,众人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狐假虎威,哼哼哼……如此比照起来,那司马炎的公主岂不是有点儿太过迂腐?白白地枉费了自己的青春而已……扯得有些远了,其实,人生来能够如安仁这般的才貌、家世,又娶得荆州刺史府杨小姐这样的贤内助,才可谓是得天独厚,不虚此生啊!”
“侯爷谬赞了,岳虽刚入而立之年,却早已深谙行路之艰难,也是苦痛自知,一言难尽哪!”潘岳素来不怎么饮酒,只是因为心里想着要多陪陪欧阳基、石崇二人,才勉强地刚刚饮用了两杯,故而说话之时,头脑还是比较清醒,比较明白的。
“安仁,勿要再称呼我侯爷了,太生分了,就喊我季伦,日后我们就是朋友加兄弟了!”石崇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举起酒杯主动邀请潘岳共饮一醉。
“好哇,侯爷,那岳以后就多有不敬,直呼您的名讳了,还望季伦日后空闲之时,多来岳的怀县一聚。你我弟兄酒逢知己,不醉不休!”潘岳仰头,把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那是自然的了,哈哈哈……我想以安仁之才貌,想必家中一定也是左拥右抱,儿女成群吧?”
“哪里,岳只有妻子一人与岳祸福相伴,还有一双尚在幼小的儿女,唉,可怜小儿不幸……如今就还只剩下一个小女儿承欢膝下。”潘岳淡然地苦笑了一下,石崇的这句酒后之言,令他觉得多少有些刺耳。
“哦,那真是太过可怜可悲了,安仁勿要伤怀难过,凭君的风华气度,再多纳得几房妾室,儿女自然也就多了吗!”石崇一双醉目含带着些许的感伤看向潘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石崇显然也是有些头脑发昏、大醉醺醺了,一张也算白净的脸早已红似关公,一双略显突兀,目光却很敏锐的眼睛,也已有些神采错乱,说起话来更是慢慢地有些不着边际、不堪入耳了。
“季伦说的哪里话来,夫妻情分本是天作之合,我此生得一贤妻,足以。”
“哈哈哈……确实,当年不知多少世家子弟都曾倾慕、求娶过荆州刺史府的杨小姐,说句冒犯安仁的话,崇也曾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呢。只是那杨大人却独独看中了安仁你,据说,还曾夸奖你是‘国士无双’……不过,娇妻美妾,英雄本色,杨小姐再好,也不能占尽春色,一枝独秀吧?啊?……安仁,人这一生,转瞬即过,当年的曹孟德厉害吧,大魏国如今还有吗?贾充位极人臣,可算得尊荣无限吧?可眼下早就病息奄奄,只等哪日驾鹤归天了。所以说人生在世,自当及时行乐,女子如衣服,行乐、享受而已嘛!崇不才,府上妻妾已不下数十个,美貌温柔者多矣,我虽还小安仁两岁,可三儿两女,大者都已年满十二。安仁,你也太能清苦自己了,娇美妾室多纳上几房,你才能知道,何谓真正的人生之乐呀!”
石崇话到这里,一双恍恍惚惚的醉眼,煞有其事地又望了望桌对面与他相向而坐的潘岳,他也根本没有在意潘岳面上的表情已颇有些不悦,只顾话语连珠,恰似泄了洪的江水一般,滔滔不绝地诠释着他的人生信条,“安仁,太康初年间,崇曾奉命出使交趾(今日的越南),途经白州时,夜宿在双角山(今广西博白县双凤镇)下的盘龙洞畔,适值月明之夜,馆舍沉寂,我远远地望见槛外有湖,便漫步到月下湖边闲游,忽闻阵阵笛声悠扬,待我循声找去,才见原来竟有数名女子在那草地之上翩翩歌舞,妙不可言,我遂暗暗地记在了心里。那次出使,崇可算是满载而归,便特地赶到了白州双角山,以明珠十斛,聘得了那数名美女,其中能吹笛作歌、又能舞蹈、且最为艳丽出众者名唤梁绿珠,崇得此女,才知不枉此生,才知何谓快乐似神仙哪!安仁,你呀,堂堂男儿,这般的仙姿贤才,却是如此地不开窍,不开窍哇……”
潘岳平素也曾有所听闻,说是安阳乡侯石崇,虽才智聪敏,然为人却是非常得放荡不羁。今日酒席宴间,听其醉话连篇,总有诱导,迷惑自己之意,潘岳的心内早已有些不再恭敬,但念在欧阳基的情面,终还是不宜当场就给石崇难堪,离席而去,无奈之下,也只得耐着性子,接着听石崇胡言乱语,肆意荒唐地信口雌黄。
“哦,对了,安仁,说到绿珠,我倒是记……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一个人,一个可以与我的绿珠比得美貌的人……哦,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还是说点儿其他的吧……”
这场酒宴最终话不投机,不欢而散。欧阳基其实并没有酒醉、迷糊到他舅父石崇的那般地步,总是那般的口无遮拦,言不分可否,事不分轻重,一概吐出,不问后果。欧阳基微醉尚醒,神志游离之间,总是在一旁微眯着迷蒙的双目,静静地察潘岳之言、观潘岳之色,当然早已看出他的同窗好友,对其舅父石崇的一番人生道理已颇为不以为意……欧阳基所悟不错,酒席宴上,潘岳虽依然在尽力地做到如初见之时那般地尊敬石崇,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早就已经不再把石崇这类人物当作朋友了,而那石崇醉后一番口不择言,却是很不自知,仍然还是对潘岳表现得很亲近、很友好。
次日早间,欧阳基、石崇二人启程继续赶往洛阳之时,潘岳照旧颇有礼貌地一路快马相随,把他们甥舅两个一直送至到了怀县的城门以外,才拱手回马而归。潘岳的面上对他的同窗挚友欧阳基自然还是客气,友善得很,但却不怎么爱与石崇有些许的交流之语了。
送走了一个忙忙碌碌的白天,不觉又迎来了苍穹茫茫,星空皎皎,夜幕垂垂的时刻,女儿小金鹿已然睡熟了,可是潘岳的妻子杨容姬却还在满面慈爱地守护在那里,守护着她早已进入甜蜜梦乡的小女儿,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榻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女儿熟睡的小脸……
“容容,鹿儿已经睡着了,我们一同回房休息去吧!”潘岳从书房来至女儿的房间后,看到自己妻子这一番恋恋无助的状态,看到她瘦削静坐的身影,看到她目光中熟睡着的女儿,看到她不舍得熄灭烛光,不舍得起身离去……此种情、此种景,此种爱、此种怜,令潘岳的胸间腹内顿时就忍不住一阵钻透骨髓的疼痛!只觉阵阵鼻子发酸,苦泪一流盈满俊目。自从儿子潘瑜于襁褓之内,刚刚才会喊出“娘亲”,便不幸夭折,小小的躯体被惨然埋葬在河阳的桃李树下,山中绿草之间后,潘岳夫妻两人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总是双双痛苦得仿佛他们的心已经被人无情地,硬生生挖走了一般,寸断肝肠,凄惨寥落、空洞无望得久久不能自拔。
曾经一夜之间,妻子杨容姬注意到夫君潘岳的鬓边似多了一丝白发,潘岳也无比哀怜地望见自己的爱妻,秀美的眼角只骤然之间便增添了两条浅浅的、岁月的纹路。
也是在那段日子里,潘岳第一次面对妻子杨容姬冲着他嚎啕大哭,冲着他怨气难消地发着脾气。他自与妻子成婚这么多年以来,杨容姬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温婉如水,娇柔似花,千般地心疼他,万般地爱恋他远胜过爱她自己。可是那次,一向善解人意又隐忍纯良的杨容姬却被失子之痛折磨得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情绪冲动得难以自制,只顾满面泪痕地愤愤指责着潘岳:她说潘岳曾经对她言讲,之所以给儿子取名潘瑜,是因为潘岳的心里一直都异常地倾羡当年吴国的大都督周瑜、周公瑾与才貌双全的小乔伉俪情深的完美情缘,更希望他们的儿子将来也能够如周瑜一般建功立业,扬名天下。可是,杨容姬却说她自己其实早就深深地知道,她的夫君潘岳心中曾经盼望、眷恋的“小乔”绝对不是她,而是肯定另有其人。她说她虽沉静、笨拙,却并不傻,潘岳与她新婚洞房之时,连着整整两夜,总是据她于千里,冷若寒冰。她说他们二人婚后半载,有一次,她走进潘岳的书房,无意中翻阅一下潘岳平素常爱读的那些书籍,却意外地从一本崭新的《论语》里,看到了夹藏在书页之中,叠放得平平整整的一方女子日常所用的罗帕,洁白的,绣着浅绿色兰花的罗帕……
妻子杨容姬于彻骨的悲痛之中对自己提出的质问,使得潘岳更加得悲从中来,更加得可怜自己的妻子,疼惜自己的妻子。后来,潘岳便流着泪抱住自己痛楚万分的爱妻,对着她第一次静静地坦白了自己曾经的过往,给她讲了有关墨菡的故事。杨容姬听闻后,悲泪满腮,痛哭不止,为自己也为惺惺相惜的、她无缘谋面的墨菡……她把自己久久地娇缩在潘岳的怀中,苦楚万千又感慨万千。夫妻两人彼此敞开了心扉后,杨容姬则更加得依恋、眷爱自己这般仁义、这般正直的夫君潘岳了。而潘岳为了免除掉充斥在妻子心头的酸涩,不再给她本就破碎的心灵继续增加一层沉痛,他便总是再三地向自己的妻子发着誓愿,他说,伊人如梦,那段往事在他的心里其实早已成灰,他如今最爱的当然是与他朝夕相伴、祸福共担、为他生儿育女的的妻子了。
但是,自从儿子潘瑜夭折以后,无论潘岳再怎样安慰,怎样哄劝,潘岳还是感觉自己的妻子杨容姬直到如今,直到三载的光阴都已匆匆流逝,可深藏在她心底的那份哀痛却似生了根发了芽一般,总是丝丝淡淡地沉溺在心底,搅动着她那无法释怀的母爱。她变得越来越胆小、怯弱,越来越经不起波澜。她每日都喜欢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女儿小金鹿的身边,看着她笑,心痛她哭,看着她玩耍,担心她受伤,看着她读书、陪着她识字,爱护着她、也守护着她一日一日地成长、一日一日地长大……好像只要她一时间离开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就会如儿子潘瑜那般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似的,令她感到恐慌,感到恐惧。每每看到自己的爱妻这般柔弱,怯世的样子,潘岳的心里真是比刀刀凌迟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檀郎,我们走吧!”杨容姬立起身后,亲自为女儿放下了纱帐,又放下了粉嫩嫩、滑润润,绣满鲜花和粉蝶的帘帷,还随手帮女儿熄灭了帘帐外的几盏烛光,而后还不忘小声地细细叮嘱了竹青和圣莲几句,吩咐她们千万要看护好、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小金鹿。觉得这一切自己都已经办好,嘱托好了之后,杨容姬才肯恋恋不舍地回身移步,随着自己的夫君潘岳一起,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女儿的童趣香闺,回到了他们夫妻两人暖意融融的卧房。
“檀郎,我想以后还能如前些年时一样,隔三差五地就去陪着鹿儿睡,不知你可同意吗?”进到屋中后,杨容姬便神思略显倦怠地独自跪坐到了窗下的梳妆台边,边安静地对镜卸妆,边转回头来轻声寻问着她自己的夫君潘岳。
潘岳彼时正自弯腰屈身想要往床榻边上落座,听闻妻子如此相问,便一边笑着点头答应着自己的妻子,一边则不由自主地又站起身来,款步走到了杨容姬的身后,轻抚她的香肩,无限怜惜地暖声劝慰着自己的爱妻说道,“我当然同意了,容容,不过容容,你也总要想着保重自己的身子才好,不要太过多思多虑了。竹青和圣莲就睡在鹿儿房间的外间屋里,她们两个一定会照看好鹿儿的。”
“檀郎,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咱们的瑜儿吗?他还那么小,他都已经会喊我‘娘亲’了……檀郎,是不是老天觉得给予我的太多太好了,所以,所以它就夺走了我们的瑜儿,……”杨容姬面对着铜镜中,形容总是有些憔悴的自己,泪落无声,话语哀婉,意念惨凄、心事低沉,总是在念念不忘而又无可奈何地埋怨着命运的残酷与无常。
“容容,瑜儿早产,身子本来就弱……你不要总是伤心难过了,你若总是这样,我的心里又岂能好受多少。你的身子自从生育完瑜儿后,也一直都很虚弱,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呀!”看到妻子垂泪,潘岳的泪水也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来。他静静地跪坐在了妻子的身畔,闲花残,飞絮乱,悲情缕缕绕夜着风寒……
“檀郎,我昨晚又梦见瑜儿了,我梦见他都会跑了,他就那样一直跑着、跳着,喊着我‘娘亲’呢!”杨容姬扭转过身来,把头默默地倚靠在潘岳的肩头,不住地抽泣,“檀郎,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留不住瑜儿呢?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把他生下来,可是,可是老天就这样残忍地把他给夺走了,……”
潘岳目中溢泪、缓缓地伸出手臂,把妻子杨容姬哀思不止的娇弱身躯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容容,不要再惹我痛心了,好吗?这就是我们的命吧!”
“檀郎,命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我有多么地想再给你生几个儿女,给鹿儿生几个弟弟妹妹作伴,可是,我的身子恐怕是做不到了。”
“容容,我此生有你、有鹿儿,已经足够了。我们的鹿儿多聪慧、多可爱呀。”
“可是檀郎,我总觉着自己很对不住你,瑜儿去后的这几年里,我其实也一直在想,若不然……若不然你就像别人一样,也纳个妾室吧,我,我心里是同意的。”
“容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一颗心岂可分成两块?我此生有你相伴,真的别无他求,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檀郎,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真是这样,我真是这样想的,容容,你的身体不好,又劳累了一整日了,还是早些歇息吧。你以后不要总是这样消沉了,还是要振作起来才好,这样,咱们的鹿儿看着也会高兴啊,孩子看着自己的爹爹和娘亲每日都能欢欢喜喜的,幼小的内心自然也就会跟着轻松、快活很多呀!”
“好吧,檀郎,我听你的,为了鹿儿,我会振作起来的,会慢慢地忘了过去、忘了瑜儿的……”杨容姬把自己的身子整个蜷靠在潘岳的怀间,似乎到了此时,只有她自己夫君温暖的拥抱和对她独专无悔的爱意,才可以坚定她勇敢地去面对不可知未来的勇气和信心了。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潘岳与杨容姬夫妻二人相拥相依相慰藉,泪眼望烛烛泪残,慢咽着胸中难逝的凄楚,企盼着来日总能平平和和、艳阳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