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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水微澜 第2章 无可奈何情归去

作者:梅霞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5 14:47:49 来源:文学城

2 嵇康之死

长兴不解公子为何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酒疯子如此恭敬、热情,但他依然听从着公子的吩咐,帮他脱靴、宽衣,和公子一起把他扶躺到床上,让他休息。

那人本就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躺到床上,倒头便睡,顷刻间就鼾声如雷。

满屋子弥漫着刺鼻的酒气,长兴不耐烦地推开了窗,打开了门,然后没好气地独自立身到窗下,脸对着窗口气呼呼地生着闷气,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瞪一眼床上那个鼾声震天,吵得他根本静不下来,惹得他心烦气躁的人。

公子则依旧还是跪坐在桌边,见长兴如此烦躁,便笑着拿话来安慰他,“长兴休得如此,此人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长辈,也算是故人。”

“故人?公子,那这人到底是谁呀?长兴时时跟着公子,为何从来都没见过他,就是为了他,我们连白马寺都去不成了。”

“白马寺,我们也可明日再去,但他醉成这样,我们怎可不闻不问,你可听闻过世人口中的‘竹林七贤’,他就是竹林七贤之一的沛国(今安徽淮北)刘伶,别看他嗜酒如命,其实此人胸襟开阔,颇有文才。”

“我好像听公子讲过‘竹林七贤’里有个唤作嵇康的,很有才学,却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刘伶,不过,既然公子说他好,那他想必一定是好的。”此时的长兴似乎已没有先前那么气了。

“水,拿水来,……”主仆二人正说话间,那床上的刘伶却忽然大声呼喊起来,看来是醉意微醒,口渴了,公子给他倒了一杯客栈小二刚送来不久的、温热的茶,并亲自扶起他,慢慢地喂他喝下,那刘伶喝完茶后,翻了个身,便又接着呼呼大睡。

随着屋里的酒气慢慢散去,长兴的怨气好像也跟着慢慢消散了,他见一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家公子,竟然对此人敬重到亲自奉茶给他,便确信公子方才所言之语,真真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的。

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的光景,看看日影也已西斜,那鼾鼾入睡的刘伶才终于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一骨碌坐起了身,这期间长兴等得不耐烦,跑出去两回,唯有公子潘岳一直边读《春秋》,边在屋里守候。

“啊,真是好睡呀!”那刘伶坐起身的同时,还不忘赞叹一下他这长达两个多时辰的好睡眠。待到他彻底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他所处何处以及屋里的两个人时,他才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此为何处?我的琴呢?你等是何人?”

公子见刘伶醒了,赶忙起身,再施一礼,“前辈,您醒了,琅琊潘岳这厢有礼了!”

那刘伶翻着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潘岳,而后又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儿,“潘岳?可是那被称为‘奇童’的……那个琅琊太守府的二公子?去年初秋……初秋之时,在嵇康、嵇中散府上见到的潘岳?”

“正是晚生,请问前辈因何孤身一人来至洛阳,嵇中散府上一家可安好?”潘岳见刘伶记得自己,认出自己,显得甚是欢喜,随即便满面虔敬地笑着,转身坐到了刘伶的旁边。

“嵇中散,……呜呜呜,……”听闻潘岳问到嵇康,刘伶忽然间就大哭不止,潘岳惊得不知所措,忙问,“前辈何故痛哭?”

好半天,刘伶才终于止住悲声,“我的琴,你们放到了何处?我是来给嵇中散送琴的,嵇中散他,他,他明日午时三刻就要在洛阳东市被问斩刑,呜呜呜……”刘伶话没说完,又开始大放悲声。

潘岳听闻此事,陡然一惊,面色发白,“前辈,不知嵇中散身犯何罪,竟至要被问斩?那嵇中散的家人呢?”

“他能有何罪?还不是那混账司马昭要草菅人命,置他于死地!真是惨哪,一族人等都下了大狱!”

潘岳感觉猛然一阵天昏地暗,“前辈,那墨菡,墨菡小姐呢?”

“都入狱了,入了地方的大狱,呜呜呜,……”刘伶又不禁悲哭失声。

潘岳霎时间便感到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双腿发软,足下无根,只顾木木地呆坐在床榻之侧,仿若他的生命一下子就被搁浅了,搁浅在了茫无涯际的海滩边,没有了航向,没有了希望……一旁的长兴见公子如此模样,吓得赶忙过来扶住了他。

曾经初见时的刘伶,留给潘岳的印象,的确是太过平凡无奇了。众人面前,如果不是刻意地去注意一下他,根本就是很容易被周围人的目光忽略掉的、非常非常不起眼的粗陋人物,并且刘伶说话的声音让人听闻起来也很是不舒服,总是沙哑中透露着一种仿是故意喊嚷、故意疏离般的尖厉,但刘伶的话语却很是喜欢文辞铿锵,雕章琢句,以显示他学识满腹、不落俗流。总体来说,刘伶这个人可堪称、可戏谑为是“百年难遇的奇人”,他平素常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怪怪的,不得亲近,淡淡的,冷冷的感觉。可是今日今时,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的刘伶,却让潘岳倏忽间便感受到、领略到了,他冰冷的外表下深藏着的那颗热烈如火的君子之心,那份深埋着的热烈如火的君子之义!

“前辈,我们可否即刻就去探看嵇中散呢?朝廷不是规定,死刑犯,都要等到秋后才会问斩的吗?”潘岳说话之时早已止不住泪如泉涌,一个莫名出口的疑问,其实也只是为了在心里拉远嵇康被行刑的时长,希望刘伶口中突然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要是真的!一个小女子的命运深深地,深深地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就算是死刑犯,临了临了也不能不让见人吧?我把身上所有的钱两都给了那帮遭天杀的的狱卒,可他们还是不准我见嵇康。你还提什么秋后?那混账司马昭哪里还肯等到秋后?如今他是何等狂妄,专权揽政,恨不得杀掉天下所有不顺之人,他灭了多少人的族?何曾挑过时候?他俨然已经把他自己当成了皇帝,想杀谁就杀谁,想何时杀就何时杀,他就是个混账王八羔子投胎!不折不扣的杀人魔头!‘司马’?哼哼哼,我看他就是‘死马’!他司马昭胆敢杀了嵇康,我咒他立马就下十八层地狱,一定不得好死!”刘伶紧咬牙根,恨恨地发泄着他闷在胸中、发酵已久的、无比的怨气。

“前辈,那我们明晨就赶去法场,一定要去见嵇中散最后一面,为他喊冤!……”潘岳忍住泪水坚定地说道。

“法场,我是一定要去的,我还要给嵇康去送琴,他被押入囚车时对我言讲,赴死前,他还想最后弹一次他的‘广陵散’,呜呜呜……嵇中散待我刘伶恩重如山,我一个鄙贱之人,他却待我如知己!我千里赶路,日夜兼程,赶到洛阳来,就是为了能来看看他,替他喊冤鸣不平,呜呜呜……”

到此时,长兴已完完全全相信了公子所言,别看这刘伶貌不惊人,狂放不羁,然却是一个特别重情重义、敢作敢为之人。

……

这个夜晚深邃幽冥!这一夜注定充满了恐惧与黑暗。这一夜冥冥中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要把人紧紧地勒住,掐死。这一夜幽风呼号,星光惨淡,痛苦和压抑仿佛马上就能让人窒息似的。

窗外,柳枝似魅影,夜空,翦月如弯刀……一切都是那样的恐怖。“权势”,潘岳从来都不曾把它看重,可是它——“权势”,却能掌握人的生死,肆意毁掉人的一生。

潘岳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辗转难眠。

他记起去岁初秋,父亲带他游学去拜访中散大夫嵇康,嵇康的才情和风骨,是他从读书识字时起,就一直景慕不已的,以致他满心欢喜,非常乐得前去。

他与父亲双双骑马,千里而行,行过前面的一条河流,再走上三五里地的路程,就将到达嵇康的府邸。

当时,他的心情万分激动,总是不自觉地想象着,与自己心目中崇拜已久的文坛领袖人物——嵇康,见面时的情景。

可就在他们父子将将要提马走上那条河流上的那个木板桥时,却忽然见到一匹惊马鬃尾乱乍着,从他们的马前疯狂地飞跑了过去,跑向了河西岸上的土路,扬起一片如雾烟尘……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喊“救命”之声,被飒飒秋风鼓噪着,如惊雷入耳般轰响着,就拂入了他父子二人的耳鼓,“救命啊,有人落水啦!救命啊,快来人哪!呜呜呜……”他和父亲这才注意到,原来就在距离他们父子不远处的对面桥边,正有一个十几岁样子的男童,呼哧带喘地往桥上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口中大声地喊着“救命”,最后便站在了桥的中间位置处,扒着矮矮的栏杆,不住地哭喊……父子二人快速下马跑到那男童身边,问明情况后,才知道,才看见,原来河里另有一个男童正在桥下的深水中挣扎,眼看就有沉入河底毙命的危险……

这条河,岸宽坡陡,虽无洪波大浪,却也目不可测其深浅,时宽时窄,蜿蜒而行,东西向流淌,不知最终汇向何处。岸边婆娑的芦苇,繁茂的草木,水中漂动的浮萍,碎断的波晕,把那一声声的“救命”,一阵阵的“挣扎”,刺激的如此惊心动魄,如此得迫不及待,千钧一发之际,潘岳顾不得多想,顾不得桥高水深,甩袍扔靴,立刻从桥上就纵身跳了下去,凭着自幼谙熟的水性,拼尽全力,最后才在虽不识水性,却也急忙忙从南岸边下水,尽量扑腾到距他最近处的父亲的倾力协助下,把那落水男童艰难地托上了岸。

那落水的男童呛水很多,好在他自幼多少习些水性,又好在潘岳救得非常及时,很快,他就把呛入的水,全部都吐了出来,人也慢慢地苏醒了过来,潘岳望着他那微微睁开的美目,端详着他那如花般可人的面容,心里不禁暗自惊叹,“这个小童竟然如此清俊!”

原来那两个男童乃一主一仆,落水的是主人家的小公子,因为练习骑马时,骤然一阵强烈的旋风刮起,马儿受了惊吓,毫无方向地乱跑了一阵儿后,就跑来了这附近的河边,又疾奔上木桥,意图向着河对岸奔跑,以致于仓促之间,就把他这个才刚满十三岁,还不甚会骑马,虽拼命坚持却也再难抓紧缰绳的小公子,一下子就甩入了桥下的河中……

见那落水男童神志完全恢复,已然无恙后,叮嘱了他们几句,潘岳便和父亲一起先后上马,继续往嵇康的府上行进,只是觉得这第一次来拜见嵇康,爷两个竟是这般的袍袖不整,衣衫湿透,真是未免太过不雅。

嵇康见到潘岳后,赞不绝口,问明他父子衣袍沾湿的缘由后,很是赞赏他们能够救人于危难的品格。继而,他即刻便唤来丫环去后堂找夫人,取来两件他素日所穿的衣袍,送给潘岳父子俩分别更换上。

潘岳见那嵇康真乃神仙中人,身形挺拔高大,容止出众,待人亲和,谈吐不凡。

嵇康请潘岳父子在厅堂落座,招手让仆人端上茶水、果品,而后便陪着他父子二人一起寒暄、畅谈。可就在主客三人仿如故人相见,言谈甚欢之际,潘岳却猛然看到,他方才从河中救起的那落水男童和他的小仆人,居然也双双步入了嵇康家的厅堂,那男童远远地看了潘岳一眼,而后就迈步走到嵇康的面前,深施一礼,“父亲。”

到了此时,潘岳才知,原来自己从水中救起的正是嵇康的公子。

嵇康见那“男童”浑身湿漉漉,神色颇显清冷、倦乏,瞬间就明白了“曾经发生了什么”,当即就显得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更多的,则还是从心底里溢溅出来的担惊和后怕,于是,板起脸来说道,“潘公子之前从水中救起的人,莫非是你?唉,身体可已完全无恙了?”

“回父亲,无恙了……”

“你呀……小小的女孩儿家,不好好学些女红,可是又偷跑出去骑马了?……今日若非潘公子碰巧赶到,救你性命……唉!你瞧瞧你,好好的个女孩子,动不动就把自己装扮成个男童模样出去疯跑,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回后堂找你母亲,赶紧更换下这身湿透的衣装,回来拜谢你的救命恩人。”

“是,父亲。”“男童”霞飞双颊,满面愧色,又向着自己的父亲深鞠了一躬后,便带着“他”的小“仆人”跑进了后堂。

待到她改换了女装,重新回到厅堂,姗姗走到潘岳面前,飘飘一礼,拜谢潘岳的救命之恩时,她玉洁冰清、惊世脱俗的耀眼美貌,只须臾之间便缭乱了花季少年、玲珑才子潘岳的一双多情俊目,一片平静的心海波澜渐起,爱意初萌。

但见面前的她,虽只豆蔻年华,却已如成年女子般玉立聘婷,袅娜多姿。令潘岳恍然如见曹子建笔下,那翩若惊鸿的洛水之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肤如凝脂,朱唇皓齿,眼角眉梢,一颦一笑,无不透着机敏与智慧。

一袭浅淡的粉白色茉莉翠烟衫,一头锦缎般的长发小辫轻垂,粉黛不施,国色天成。无需珠环翠绕,自有风姿高雅。

星光水眸,莞尔一笑,令潘岳平生第一次,阵阵难抑心旌荡漾,意语彷徨……

那日的嵇康总是显得异常的欣喜,他看看自己心爱的女儿,又端详端详美少年潘岳,目光中似乎颇有深意。

嵇康夫妇诚恳挽留潘岳父子在府上小住了三日,诚恳地一再感谢他们父子对于自己女儿的救命恩情。这期间,嵇康还特意陪着潘岳父子二人游览住地山水,寻仙问道。一起烹茶品茗,谈诗论文。潘岳听嵇康侃侃而谈,言辞间颇有见地,而且他尤其钦佩嵇康在琴曲、书法等方面的造诣,以及他为人的旷达狂放,不为世俗所拘、超然于物外,且又颇重情谊的品格。

刘伶那时刚好也在嵇康府上,偶尔也会作陪。嵇康的美貌女儿名唤“墨菡”,自从遇到潘岳之后,似乎也早已心生爱慕,有时,她会故意带着丫环金若和小她四岁的弟弟嵇绍到前厅来,目的是为了能够多多见到潘岳……

三日后,潘岳即将和父亲一同返回琅琊家里。

行前,墨菡小姐趁着父亲的友人吕安携妻子徐氏来家里做客,父亲母亲皆在前堂忙着招待客人之际,特意打发丫环金若前来,请潘岳到府上后园会面,并告诉潘岳说,那匹受惊的马儿那日傍晚,便自己跑回家来了……

行将离开,心意难酬,青葱的情感难耐礼仪的束缚,潘岳去了,也是小心翼翼地躲开了父亲和其他长辈们的目光……墨菡小姐站在园中的一棵垂柳下,嫣然又腼腆,羞羞怯怯地把自己贴身用的一块绣着浅绿色兰花的白色绢帕,送给了潘岳。而潘岳那颗早已神思忘我的心,那片魂牵梦萦的意,此刻也全都化作了他内心深处万千的祈祷和祝望,他眼波流淌着春的浓郁,笑容羞涩着爱的温柔,无限深情地望着墨菡,默默地从腰间取下他一直随身佩带的一块竹节玉佩,双手递送到墨菡的手中……此时无声胜有声,万语千言都陶醉在了“不言中”。二人双目含情久久地对视,太多的不舍,揉碎心扉。

……

一见倾心,一眼万年,不期的相遇,青涩的表白,短短的三日,长长的半载,一片醉美的相思,深扎于潘岳的心底,甜甜眷眷地日夜陪伴着他:赏月华如画,沐春风如诗……可是如今,如今他与墨菡小姐那深情款款的一幕,仿佛就还只是那一曲昨日的琴梦在耳,那一晚仲夏的清凉盈心,仿佛就还流连在他的眼前,然而,无比残酷的现世,却把这一切都已毁了个面目全非!天塌地陷,家破人亡……只恐伊人从此随风花落,前缘难再续,好梦再难圆。

“这是怎样的世道!顷刻间就能将人从天堂打入地狱,弹指间就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扼杀!”潘岳只觉胸中像堵着一团火,愤愤地真想高声去呐喊,“老天太不公!”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潘岳、刘伶及仆人长兴早早地就收拾停当,三人乘上马车,急急地直奔东市。

天空似乎也能读懂人世,一直都是阴阴沉沉。街上的一切,在潘岳的眼中都莫名地蒙上了一层萧杀肃穆之气。

三人赶到东市时,正好看到有两辆囚车在一队军马武士的押送下,缓缓地、森然而又警觉地在大街上行驶着,街上的人们见到这眼前的阵势,这腥风血雨的一切,有的惊恐,有的唏嘘,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摇头叹息……身处乱世急流中的平民百姓,眼神中的那种麻木和无可奈何,只会让人看到绝望,深深的、无以言表的绝望!

潘岳三人的马车就这样无奈地、忧愤难忍地跟随在那支军马队伍的外围后面,一直跟到了刑场……自看到囚车之后的这一路,刘伶的哭声、刘伶口中“嵇中散、兄长”的呼喊声,以及潘岳脸上泉涌般不断滚滚而出的泪水,似乎就一直也没有中断过!到达刑场后,他们看到嵇康和吕安两人,被双双带下了囚车,被绑缚于大桩之上,只待午时三刻的到来……嵇康一身白色囚服,发髻凌乱,凄苦惨淡之景状,令每一个有良知的人看来都会心痛不已!然而嵇康本人那略显沧桑、英俊朗然的面上,却让人看不到一丝的痛苦,他的神情显得异常的从容,头始终都是倔强地高昂着……

潘岳和刘伶下了马车,分开围拢着的人群就要跑上前去,却被武士执长枪拦住。如此一来,潘岳压抑了许久的愤懑,终于都化作了他的激情呐喊,“无辜枉杀大贤,天理不公。文人不服,百姓不服,天下不服!”

旁边的刘伶和长兴也紧跟着潘岳,振臂高呼起来。

高台上的监斩官听到人群中喊声不断,骚动不止,忙令武士过来 驱赶。潘岳三人执拗着,一步也不肯后退……就在这时,这时候的潘岳、刘伶及长兴的身旁、身后,忽然如潮水般,竟涌来了足有三千多人之众的太学的学生,他们也异口同声地加入到了潘岳三人请愿的力量,山海般的呐喊声,振聋发聩,“无辜枉杀大贤,天理不公!”“文人不服,学子们不服!”“百姓不服,天下不服!”“释放嵇中散!”“嵇中散无罪!”

这样的场景,史无前例!这样的场景,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更不可能预料过的。武士们见此情状,也只能干瞪着双眼,步步后退,手中的长枪,也失去了它们本该拥有的作用。

监斩官见事态不妙,忙命人快马加鞭去晋王宫请示司马昭。

原来,司马昭自基本平定蜀中回朝以来,朝中文武大臣各个争相表奏魏主皇帝曹奂,为司马昭讴功颂德。事实上,皇帝曹奂早已成为傀儡,朝中一切军政要务,皆由司马昭自作主张、自行决断。大臣们既然提了出来,曹奂又焉敢不从,于是便颁布旨意,加封晋公司马昭为晋王,追封他的父亲司马懿为宣王,哥哥司马师为景王,并立司马昭长子司马炎为世子。司马昭表面上虽也曾假意虚情的几辞几让,但最终,自然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报信人跑进晋王宫时,司马昭正在宫中内廷与心腹贾充等几位大臣,一起密谋议事。所议者,还是有关前方与蜀国未竟的战事问题。所忧者,不过邓艾与钟会二人的忠心问题(邓艾负责治理魏国西方,与蜀国大将姜维多次对峙,率兵偷渡阴平,攻灭蜀汉。钟会曾平诸葛诞叛乱,并与邓艾分兵灭蜀)。当他闻报,刑场上居然有数千太学学子前来为嵇康请愿、喊冤,请求释放嵇康,并要求让嵇康去至太学做他们的老师时,脸色骤变。他没想到,携甲千万、挥刀上阵的沙场将帅,需要他担心提防。而似嵇康这般并无武力和兵权加持的一介“穷儒”,也要惹他费尽心思,居然真的会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权衡良久,司马昭更觉“嵇康不可留”。所以依然坚持对嵇康执行斩刑,不过他下令应允,临刑前满足嵇康提出的任何要求,也允许少数人到近前探望他。

时辰眼看就要临近午时三刻,刑场上包括潘岳三人在内的请愿呼声,持续高涨。

监斩官得到司马昭的口谕后,心里有了主张,他慢步走下高台,来到嵇康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嵇中散,晋王有令,你最后还有何心愿,本官一定为你达成!”

此时的嵇康其实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听闻此言,他微睁双目,鄙夷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个瘦瘦的、满脸奴相的监斩官,“为人在世,似尔等一样,与人为奴,气不敢出,生又有何意?我嵇康活就要活个痛快,死也要死得其所,今日有数千学子为我送行,我嵇康壮乎哉?哈、哈、哈……”说完仰面狂笑不止。

“嵇康,你真是岂有此理,太狂妄了,你难道不知正是你的狂妄,断送了你的性命!”监斩官恼羞成怒,愤愤地斥责了几句后,便返回了他的监斩台。

嵇康不再答话,只是冷冷地抬起头,望望灰蒙蒙的天……而那灰蒙蒙的满天阴霾,不知是否因了嵇康这决然的抬头一望,只俄顷功夫,就慢慢地飘散开去,一朵红云伴着淡淡的日影,乍然间便浮现在他头顶的空中。嵇康笑了,这次,他的笑容显得很宁静,带着片刻的满足……

人群中的刘伶实在按捺不住了,他晃动着瑶琴把武士赶开,疯了一般,飞快地跑到嵇康的近前,哭着喊到,“嵇中散,兄长,我刘伶来看你了,你不是还要弹你的‘广陵散’吗?公穆兄(嵇康的哥哥嵇喜)托我把琴,给你带来了!”

听到是刘伶的声音,嵇康心里一颤,赶忙低头,瞬间,虎目之中就噙满了泪水,“贤弟,……”

潘岳、长兴,还有几个太学的学生,也控制不住激愤的情绪,齐力推开武士,健步跑上了断头台,他们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就开始动手去松解捆缚嵇康的绳索,刀斧手和几个追赶上来的武士,刚要上前拦阻,那旁的监斩官朝他们一挥手,喝令他们退下,示意嵇康可以抚琴一曲。

嵇康坐在台阶上,发髻飘散,神色沉静,轻抚瑶琴,琴声淙淙,亦扬亦挫……广陵一曲天下绝。那是生命最后的呐喊!那是风骨最后的宣言!“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在场的刘伶、潘岳等,禁不住热泪滚滚。旁边大桩上的吕安,流着泪大声喊到,“兄长,都是我吕安连累你、害了你呀!”

……午时三刻一到,潘岳转过头去。一代大贤,文坛魁首——嵇康,就这样以三十九岁的盛年华龄饮恨而终,一缕英魂永别浊世,随风飘去……

潘岳永难忘记,嵇康从容就戮前,一丝笑意漾在嘴角,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女儿墨菡,而后又仰望长空,高喊,“绍儿,父再不能顾你,好自珍重!”内中多少不舍,多少留恋……

乍现的红日唤走了世间的“奇人”嵇康,再度空濛昏暗的空中,突然雷声隆隆、狂风骤起,顷刻间就暴雨倾盆,似乎怨怒着要把尘世间的一切肮脏、浊淖及不公,统统冲刷干净!似乎在为嵇康鸣不平!潘岳站在风雨中悲愤地狂笑、怒啸,任泪水伴着雨水肆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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