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阒都还浸在残夜里,沈知珩已提着食盒站在侯府门口。食盒里是青黛刚温好的莲子羹,他特意多带了一份 —— 昨夜想起苏老丈在典卷房冻得发红的手,想着或许能借这份热食,从老掌柜那里多探些消息。
玄甲卫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外,车夫仍是昨日的壮汉,只是今日腰间多了柄短弩,眼神比昨日更警惕。“沈郎君,世子吩咐,若遇到戴玉冠的人,不必多言,直接上车。” 车夫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
沈知珩攥紧袖中的 “假票” 纸条,点头应下。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天刚蒙蒙亮,街边的早点摊冒着热气,卖糖葫芦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过,雪地上留下一串浅痕。这寻常的烟火气,倒让他想起北朔的童年 —— 那时他和兄长还住在草原上,清晨能听见马头琴的声音,不像如今,连呼吸都要提着心。
墨香斋在城南的巷尾,朱漆门板上刻着繁复的云纹,门楣上挂着块旧木匾,“墨香” 二字是褪色的金粉,透着几分古朴。沈知珩推门进去,一股松烟墨的香气扑面而来,柜台后坐着个白发老掌柜,正用布擦拭一支狼毫笔。
“掌柜的,买纸。” 沈知珩按萧彻纸条的暗示,没提 “假票”,只指着柜台后的纸架。
老掌柜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他的袖口 —— 那里藏着半露的 “彻” 字玉佩,随即放下笔,从柜台下抽出一刀纸:“客官要哪种?是写家书的竹纸,还是题字的宣纸?”
“要能印‘东西’的纸。” 沈知珩压低声音,指尖在柜台上敲了三下 —— 这是昨日苏老丈偷偷教他的暗号,对应 “假票” 的暗语。
老掌柜的手顿了顿,起身掀开柜台后的布帘:“里间说话。”
里间是间小小的裱糊房,墙上挂着几幅待装裱的字画,案上摊着一张半干的银票 —— 正是近日阒都流传的假银票!沈知珩快步走过去,指尖拂过银票的纹路,忽然停住:“这纸里掺了麻纤维,而且……” 他凑近闻了闻,“有松脂的味道,是北朔的‘雪麻纸’!”
北朔的雪麻纸质地坚韧,防水耐存,寻常商户根本买不到,只有皇室和军需部门才能调用。春闱考卷的紫流金墨、假银票的雪麻纸,都指向 “跨境走私”—— 太后的人,竟在暗中与北朔勾结?
“沈郎君好眼力。” 老掌柜从货架后拖出个木盒,打开里面的账本,“这半个月,已有三批雪麻纸运进城里,都送到了城西的‘福记’当铺。” 他指着账本上的字迹,“你看这落款,是‘玉’字,和车夫说的‘戴玉冠的人’,应该是同一拨。”
沈知珩刚要伸手拿账本,窗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老掌柜脸色骤变,一把将账本塞进他怀里:“是太后的人!快走,从后院的密道 ——”
话未说完,房门 “哐当” 一声被踹开,三个穿着黑衣的人闯进来,为首的正是个戴玉冠的中年男子,腰间佩着太后宫里的龙纹佩。“沈公子,何必这么急着走?” 玉冠男子冷笑,手中的弯刀映着晨光,“把账本交出来,本公子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沈知珩将账本藏进袖中,反手抓起案上的砚台砸过去。砚台擦着玉冠男子的耳边飞过,砸在墙上碎成两半。“想拿账本,先过我这关。” 他的声音虽冷,手心却已沁出冷汗 —— 他自幼学的是医术和谋略,拳脚功夫只懂些皮毛,根本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
玉冠男子挥了挥手,两个黑衣人立刻扑上来。沈知珩侧身避开,却被其中一人的刀划破了袖口,鲜血瞬间渗出来,染红了青色的衣料。就在刀要再次落下时,一支弩箭突然从窗外射进来,正中黑衣人的手腕!
“谁?” 玉冠男子惊怒回头。
窗外传来熟悉的戏谑声,萧彻披着狐裘,手里拿着把短弩,玄甲卫的骑士们已将墨香斋团团围住。“本世子的人,你也敢动?” 萧彻翻身跃进来,狐裘扫过沈知珩的肩膀,带着凛冽的寒气,却让他莫名心安。
玉冠男子看到萧彻,脸色瞬间惨白:“靖安侯世子?你竟敢管太后的事!”
“太后的事?” 萧彻轻笑,抬手将沈知珩护在身后,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渗血的袖口,眼神瞬间冷下来,“用北朔的雪麻纸印假银票,勾结外敌,这是谋逆,不是太后的事。”
话音未落,萧彻已抽出腰间的弯刀,身影如鬼魅般掠过。玉冠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说,是谁让你送雪麻纸去福记当铺的?” 萧彻的声音里没了半分纨绔气,只有彻骨的狠戾。
玉冠男子牙关紧咬,忽然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就要往嘴里倒。沈知珩眼疾手快,一把打掉瓷瓶 —— 里面是北朔的剧毒 “牵机引”,他幼时在祖母的医书里见过。“想自尽?没那么容易。” 沈知珩的指尖还沾着瓷瓶里的药汁,微微发颤。
萧彻看了眼地上的瓷瓶,冷笑一声,用刀背敲晕了玉冠男子:“把人带回去,交给玄甲卫审。” 骑士们立刻上前,将黑衣人拖了出去。
裱糊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松烟墨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萧彻转身,目光落在沈知珩渗血的袖口上,眉头皱起来:“怎么不躲?”
“来不及。” 沈知珩低头,想把袖口拢起来,却被萧彻攥住手腕。萧彻的指尖带着凉意,轻轻拨开他的袖口,露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血还在慢慢渗出来。
“忍着点。” 萧彻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药粉触到皮肤时有些刺痛,沈知珩却没躲开 ——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书房,萧彻拂去他肩上雪沫的动作,也是这样,带着不容拒绝的在意。
“老掌柜呢?” 沈知珩忽然问,才发现屋里没了老掌柜的身影。
“从密道走了,我安排了人护送。” 萧彻包扎伤口的动作很轻,手指修长,系绷带时打了个整齐的结,“账本拿到了?”
沈知珩从怀中掏出账本,递给他:“城西福记当铺,和雪麻纸有关。”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萧彻,“假银票、春闱舞弊,还有北朔的雪麻纸,太后到底想做什么?”
萧彻翻开账本,指尖划过上面的 “玉” 字落款,眼神沉下来:“她想掌控阒都的钱袋子,再借春闱安插人手,等掌控了兵部和户部,就能逼新帝退位。” 他抬头,桃花眼在晨光里泛着微光,“不过现在,她的计划要断了。”
沈知珩看着他手中的账本,忽然想起兄长 —— 若太后真的谋逆,北朔会不会趁机入侵?到时候,兄长在城郊别院,会不会有危险?
“你在担心你兄长?” 萧彻忽然开口,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已让人把沈公子转移到侯府的暗院,那里有玄甲卫守着,比别院安全。”
沈知珩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他没说过担心兄长,可萧彻却看出来了 —— 这份细致,比任何承诺都让他心头一暖。“世子为何……”
“别误会。” 萧彻打断他,把账本塞进他怀里,语气又恢复了几分疏离,“你是我的刀,刀的软肋,自然要由我护着,免得被人利用。”
话虽如此,萧彻的指尖却仍停在他的绷带处,没立刻收回。晨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暖得像要融掉残雪。沈知珩看着萧彻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 “刀与主人” 的关系,也并非那么冰冷 —— 至少在刚才,萧彻挡在他身前时,他感受到的不是利用,而是真切的守护。
“接下来要去福记当铺查吗?” 沈知珩主动开口,想打破这份微妙的沉默。
萧彻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不急。” 他回头看了眼沈知珩,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先回侯府,你的伤口需要换药。而且 ——”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知珩手中的食盒上,“本世子还没吃早饭,你带的莲子羹,应该不是只给老掌柜的吧?”
沈知珩低头,才发现食盒还在手里,盖子没关严,露出里面的白瓷碗。他忽然有些慌乱,把食盒递过去:“世子若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 萧彻接过食盒,掀开盖子闻了闻,笑意更深,“沈郎君亲手准备的,就算是凉的,本世子也吃得开心。”
马车驶离墨香斋时,沈知珩靠在车壁上,看着萧彻低头舀莲子羹的样子。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狐裘上,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忽然想起昨夜书房的烛火,想起萧彻伏案疾书的背影,心头那道因 “质子身份” 筑起的冰墙,似乎正被这一点点的暖意,慢慢融化。
而袖中账本上的 “玉” 字,像一道暗线,正将他与萧彻的命运,更紧地缠在一起 —— 福记当铺的背后,或许藏着比春闱舞弊更惊人的秘密,而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