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侯府朱漆门槛时,沈知珩终于看清这座藏在阒都繁华里的院落。不同于寻常勋贵府邸的雕梁画栋,靖安侯府的檐角皆缀着玄铁兽首,雪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连引路的仆役都步履轻捷,腰间藏着制式统一的短刃。
“沈小郎君倒是沉得住气。” 萧彻先一步下车,转身朝他伸出手,狐裘下摆扫过积雪,露出靴底暗纹 —— 那是只有军中密探才识得的 “玄甲卫” 徽记。
沈知珩未接他的手,扶着车壁自行落地。玄色囚衣沾着的雪水在石阶上晕开深色痕迹,与侯府金砖铺就的地面格格不入。“世子既知我底细,何须故作姿态?” 他声音依旧清冷,目光却扫过廊下侍立的仆役,“这些‘家奴’,倒比禁军更像战士。”
萧彻挑眉笑了,伸手揽住他的腰往内院带,力道不容挣脱:“沈郎君好眼力。不过比起这个,你该关心另一件事。” 他低头凑到沈知珩耳边,龙涎香混着雪气钻进对方衣领,“你兄长沈知砚的伤,再拖三日便回天乏术了。”
沈知珩的脊背猛地绷紧。
穿过三重院落,萧彻将他领进一间暖阁。阁内烧着昂贵的银骨炭,墙角立着半人高的琉璃瓶,插着开得正盛的红梅,与窗外的风雪形成两个世界。最惹眼的是案上的药箱,紫檀木盒敞开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金针与瓷瓶。
“坐。” 萧彻踢开凳腿,自己先瘫在软榻上,拿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本世子问你,北朔使团进京前夜,你为何要去城郊破庙?”
沈知珩盯着药箱里刻着 “太医院” 字样的瓷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青铜令牌:“世子既查得清我兄长的伤势,岂会不知我去见谁?” 他抬眼迎上萧彻的目光,“前朝旧部递来的消息,世子感兴趣?”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沈知珩故意抛出 “前朝” 二字,想探萧彻的真实目的 —— 若对方是为斩草除根,此刻该已动杀机;若为利用,必会追问细节。
果然,萧彻眼中的戏谑淡了些。他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支金针抵在指尖转了转:“本世子对死人的消息没兴趣,但活人手里的东西……” 金针突然指向沈知珩的咽喉,距离不过半寸,“比如能解‘牵机引’的秘药,或者…… 识别假银票的法子。”
沈知珩瞳孔微缩。“牵机引” 是北朔皇室秘毒,他幼时随祖母学过解法;而近日阒都流传的假银票,水印与前朝旧制极为相似 —— 萧彻竟连这些都查得一清二楚。
“世子想要我做什么?” 沈知珩缓缓开口,主动退后半步避开金针。他清楚此刻没有选择,兄长的命、前朝的秘卷,都成了萧彻拿捏他的筹码。
萧彻忽然笑了,将金针丢回药箱,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锦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清苦的药香散开来,里面是株叶片泛着银光的植物:“这是‘雪上蒿’,治你兄长的肺痨正好。但想拿到药引,得替我办件事。”
他俯身靠近沈知珩,温热的呼吸扫过对方耳廓:“三日后的春闱复试,帮我找出替考的枪手。”
沈知珩猛地抬头。春闱是大靖选拔官员的关键,若有舞弊,必是朝堂势力角力的结果。萧彻让他一个北朔质子去查案,分明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世子就不怕我借机搅乱朝局?” 沈知珩冷声问。
“搅乱才好。” 萧彻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昨日被禁军打伤的唇角,“这阒都的水,早就该浑了。” 他从怀中掏出块玉佩塞进沈知珩手里,玉上刻着 “彻” 字,“拿着这个,太医院、翰林院皆可通行。若有人敢拦你 ——”
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几分狠戾:“就说是本世子的人。”
沈知珩攥着那块温凉的玉佩,忽然注意到萧彻袖口沾着的墨渍 —— 不是寻常的松烟墨,而是掺了紫流金粉末的特制墨,只有负责绘制军防图的官员才会使用。
“世子的‘玩物’,倒要管起朝堂的事了。” 沈知珩故意曲解他的话,想掩去眼底的惊涛。
萧彻却忽然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暖阁的铜镜前。镜中两人身形相贴,萧彻的狐裘将沈知珩的玄衣裹住,倒像极了一幅荒唐的画。“从今日起,你便是靖安侯府的‘客卿’。” 萧彻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对外,你是本世子的宠侍。对内 ——”
他低头,在沈知珩耳边落下一句轻语,惊得对方浑身一僵。
“—— 你是我萧彻的刀。”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铜镜上,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知珩看着镜中萧彻含笑的眼,忽然明白,这座侯府从不是庇护所,而是另一座更华丽、更危险的囚笼。而他与萧彻的命运,早已在雪地里那声剑落之时,死死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