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姜珂睡梦中听得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定是南星不放心她,又来看伤口了,“你莫要这样担心,我没事,再养养就都好了。”
“嗯?你受伤了!”一道惊诧的男声划破黑暗,直冲姜珂的天灵盖,头脑瞬间清醒。睁开眼时,贺景逸疑惑中略带怒意的一张帅脸俯视着她。
这般沉不住气的样子,应是弟弟模样的贺景逸没错了。
“你坐下。快吓着我了。”
贺景逸人倒是听话,乖乖坐回床上,只是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姜珂坐起身,环视四周,空无一人,他是怎么避过所有人进了屋的?不过贺景逸当年就挺皮的,越墙翻窗的事儿可没少干,如今倒是也没啥稀奇的。
再看眼前的人儿,双眼澄澈,额头微微出汗,额间发散落了几绺,姜珂伸手帮他将秀发捋到耳后,拭去汗珠,他眼睫忽闪,扫过姜珂的指尖,与白日里肃正的他大有不同,姜珂莫得心软下来。
“怎么只穿了里衣就跑来了?萧公公呢,怎么不让跟着?”姜珂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被子扯出一半盖在他身上。
“我没事,萧公公向着他,烦得很。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所以找来延福宫。你伤哪儿了?让我看看。”
姜珂伤在腹部,一瞬间有些羞赧,本能地将被子往肚子这儿拢了拢。她虽和贺景逸同床共枕过,但那毕竟是和衣而卧,而且,他们二人虽样子一模一样,但性子和身份总是有些区别,之前的是九五至尊的皇上,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他。
贺景逸眼尖,知道她定是伤在不好意思的地方。于是慢慢靠近,先试探地碰她的手,见她没有抵触,才渐渐握紧,轻轻问道,“沐沐,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我的妃子,对吗?”
姜珂缓缓点头。
“你既是我的妃子,那你我便是夫妻。那便也不必讲究什么男女之防,我说的对吗?”
姜珂鬼使神差地嗯了声。
贺景逸小心翼翼地拉开她拢入怀中的被子,紧接着就看到姜珂腰腹之间裹满了绷带,有一处还隐隐渗出鲜血。
霎时,他眼中满是心疼,握着被子的手微微颤抖,“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让你受伤呢?”贺景逸语速加快,眼神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见他激动,怕他又头痛难耐,姜珂赶忙反手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阿逸,我没事,太医都已经看过了,你别慌。”
姜珂温柔坚定地看着她,手中强硬的力度慢慢令他恢复平静。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姜珂不知该怎么开口。
“沐沐,你不说,我也会有办法知道的。”
他还是这般固执,若是让他知道是因为他自己设局害他受伤,按他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是钱家的女儿钱婕妤,因嫉妒生恨拿刀捅了我一刀。你白日里已经处置了她了,所以不要担心,我很好,真的。”
啪!贺景逸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定是他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了伤。”眼中全是对自己的失望,恨铁不成钢。
“阿逸,你已经很好了,你别这样。”姜珂说话间有些喘息,贺景逸见状,扶着她躺下。“你好好养伤,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给我说。”
姜珂原本腹部隐痛睡不踏实,可贺景逸的轻拍太舒服了,与她心脏一起跳动,很快她便睡熟了。
再醒时,发现南星守在床边,一脸痴笑,十分怪异。
“南星你……”
“主子,你昨天与皇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皇上?”姜珂说这话时打了一个激灵,皇上昨日确实来了,若是今天从他床上醒来,她该怎么解释?!难不成告诉白日的贺景逸,夜里的贺景逸自己跑来的?
这也太可怕了。若是如此,贺景逸定会永远阴鸷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要她坦白一切,定会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进来,贺景逸手中端了碗,不知是药还是别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特别,只是眼袋有些大。
“皇上,怎么今日不上朝?”姜珂摸不清眼前的人。
“南星,你下去吧,我来照顾。”贺景逸肃着脸将人赶出去,自己旋即坐在床边,将碗递到她嘴边,先是呼了呼,又舀了一勺喂给她。
是莲子粥。
见她喝下去,津津有味,他松了口气,谄着笑,“好喝吧?我就知道你爱喝。”
这笑容怎么那么熟悉,姜珂难以置信,心中的猜测令她震惊,毕竟他从来没有在白天出现过。
“阿逸?我是谁?”
“你是……姜珂……”贺景逸又肃了脸,专心舀粥。
难道是她想多了,这就是皇上,可白日里的贺景逸不会叫她姜珂,而是会唤她珂儿。姜珂再次试探。
“阿逸?帮我取一下那个。”贺景逸起身,却不知取哪个。
又随口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沐沐?”
姜珂的大脑轰然一阵,他说的是沐沐,没错,眼前的是晚上的贺景逸!
“阿逸,你。”
贺景逸发现自己露了馅,讪讪挠头笑了笑,“我装的像不像?我想他应是这样板着脸的。装大人可真累。”
“你一整晚都没有睡?”
“嗯,我不睡,只要我不睡,他就不会出来,我就能一直保护你,你放心。”
姜珂瘪着嘴笑了笑。原本只是怕不好解释他怎么睡在延福宫,这下好了,根本不用解释了,白天的记忆消失贺景逸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萧公公听闻皇上在延福宫,一大早就追了过来,只是瞧那鸡窝一般的头发,便可以知道,昨天晚上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贺景逸倒是没什么二话,直接就跟着萧公公走了。
再然后的三天里,听闻贺景逸办了很多事。
他先是整整窝在乾清宫一天一夜,查阅各种卷宗,不吃不喝,害得萧公公过了几天惨日子,毕竟萧公公再露面时,一脸疲态,脖颈间还有被扼的红印。
后两日,他除了在养心殿折腾。
还去了宜妃宫里,结果被宜妃放狗咬了出来,听宫女太监们传言,皇上当天在宜妃那里大喊,“你就当我变心了!你就当我爱上姜珂了!反正你得护着她!”
后来他又破天荒地去了佳贵妃宫里,进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拿,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好东西,有什么西黎的玉珍珠,东敖的红珊瑚,北野的大貂……据说是把佳贵妃哄得嘴巴翘得合不下来。不过这些东西很快被大张旗鼓地送进了延福宫。一同奉诏被送进延福宫的,还有陆秦月。
他甚至还去了御膳房,一手抓着张尚膳的胡子,一手拎着小尚膳的衣领威胁他们说——纯嫔那边得伙食必须顶顶好,不然就等着光腚遛马磨没了吧!张尚膳一边想静耳,一边想污口,若不是这人是皇上,他早像踹方太医一般踹上去了。
太医署自然也没逃得了,延福宫的门这两日都快被太医署的人踏烂了,就连太医令宋安丘也一连两日请脉,不过宋太医倒是没什么不耐烦,总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总像是看透什么似的。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养病中的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将贺景逸召入宁寿宫,但贺景逸进去之后,直接坐在太后小榻旁,唤了声母后便倒在她身上睡着了。
这对太后而言,太难得了,自从沐家和夏家灭门之后,他们母子便再也没有这么温情的时刻了,不是剑拔弩张,就是相见两恨,她轻抚儿子的脸庞,回想当年他还是孩童,她也还年轻的时候。
她和闺中密友在院中作画,下棋,弹琴,说笑,一切都是那么惬意,那么快乐。若是她没有嫁进宫里,若是她没有嫁入沐家,那一切是不是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恍惚间她的眼睛看到屋中一角,眼角的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
“太后娘娘,莫要再想令人伤怀的事。过去的便过去了,向前看才是真的。”林嬷嬷递出锦帕,劝慰道。
太后摆了摆手,任由那滴泪落下,“罢了,罢了”。
泪水滴落在贺景逸脸颊上,在双眸微动,渐渐睁开眼来。
眼中的灰暗令他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在何处,直到耳边响起太后的询问声。怎么会睡在宁寿宫,贺景逸眸中的厉色浓郁,先前温和呼唤母后的人再也不见。
看着方才自己趴卧过的地方,他厌恶地擦擦脸,袖子一甩转身离开,一言未发。
贺景逸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但他猜到许是晚上的他白天出来了,这非同一般,他快步走回养心殿,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萧公公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不仅养心殿的床上,椅上,被铺满了苍耳,害得他一坐一个弹射,就连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画成了花脸,这要是传出去,他皇上的威严何在?!
受害的不仅养心殿,乾清宫也一样。
贺景逸翻看着乾清宫桌案上被胡乱划改的奏章,直接暴跳如雷砸摔在地,“贺景逸!你个小王八犊子!尽给老子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