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花 第36章 第 36 章

如今在延福宫，姜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有丝毫怠慢，小鑫子更是谨慎，不仅将院子里所有掀起来的石子全都清了出去，就连横生的树枝也剪了去。

姜珂从怡和宫回来，心事重重，南星将贺景逸送来的酸梅子洗净了递给她，她兴致寥寥，只吃了几口又放了回去。

“南星，你说佳贵妃会不会……”

“主子，你别胡思乱想。”南星又将熬制的汤药端给她，宽慰道，“你吃了这么多苦，一定都会如愿的。”

姜珂一饮而尽。近一个月来，她汤药不断，确实很有成效，只是隔三岔五的孕吐让她不堪其扰，甚至消瘦了几分。心中不免对贺景逸多了一丝丝抱怨。

都怪他，出的什么馊主意。

贺景逸提着一篮子东西进入屋子时，正瞧着她一脚踢在桌角上吃痛皱眉，佯装恼怒调侃问道，“呦呦，是哪个猢狲惹我们娘娘不悦了？待我将他捉起来生吞活剥可好？”

姜珂想到贺景逸那么正经的人，此时为了哄她开心自己无意间骂了自己，就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随后问道，“皇上正事处理完了？”

贺景逸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她面前，都是些稀奇玩意儿，除了给孩子的小金锁和拨浪鼓以外，她近乎都不认识。她挑了一个拿在手上认真把玩起来，耳边滑过贺景逸的声音，“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东西，得再缓缓。”

“哦。”姜珂像是没听得似的，随口答应。不知不觉，姜珂玩得入了迷，再抬眼时，贺景逸人早已没了人影。

“南星，你将这个九曲银环拆了给宜妃娘娘送去。”末了又补充道，“就说是——你家娘娘不要的。”

南星虽满脸不可思议，但却还是照做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宜妃娘娘竟黑着脸端回去了。

怡和宫中，自从府医将断得是男胎的消息告诉佳贵妃，宫中便是一片死寂，就连一向噪乱的钱敏也噤了声，姜珂得了男胎，无异于钱家错失太子之位，一旦这一胎坐成了，钱家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必然落得个一场空。

钱昭宁坐于上首，脸色晦暗不明，良久才开口。

“敏儿，姜珂得了男胎的事，你怎么看？”钱昭宁的声音冷到极致，钱敏闻言，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叔叔这么多年在钱家，深受器重，前些日子我听闻你哥哥在军中也刚谋了左校尉的差事，真是好的很。”钱敏的心越来越沉，先前她当自己是来这宫中享福的，母亲送她出行前说的那般不忍的话，她当时并不理解。

现在全然明了了，她钱敏就是钱家送来宫里给钱昭宁当垫脚石的。此时与她谈父兄，就是要拿父兄做要挟。钱敏识趣道，“姐姐，此胎留不得，姜珂亦留不得。”

钱昭宁鲜有、亲昵地拉起钱敏的手抚道，“妹妹，务必注意安全。钱家经不起连累，叔叔更经不起。”昏暗的灯光中，一份牛皮纸包被塞进了钱敏手中。

随后，佳贵妃率众离开，怡和宫大殿之中空荡荡，只留下钱敏一人脱力般半倚在梨花木椅上，呆滞无神。

两个时辰后，她先是悄悄去了瑜嫔处，然后回宫梳洗打扮盛装出行。绕行沁心湖与太液池，湖中莲花已陆续败落，池中的鲤鱼也都躲着不出来。好像她的人生从来不会有人欣赏。

钱敏贪婪吮吸御花园中残留的芬芳，今日过后，她不见得能再有这样的机会。毕竟那包药她认得，是疯药，她在怡和宫想了许久，才悟出来佳贵妃的用意。

这疯药得让姜珂必死无疑，但却不能是钱家人动的手。

疯药由瑜嫔下给姜珂，再好不过。她为人低调，在宫中不与人树敌，又对钱家有巴结之意，既不会拒绝，也不会令姜珂起疑。

而且就算姜珂谨慎，不喝疯药，那还有最后一张底牌，那便由钱敏自己喝下疯药，借着疯劲儿杀了姜珂，便再无后患！

一想到自己连皇上都没有碰过，便要死了，她有些不甘心，万一，万一皇上只是没尝过她的好呢？一旦尝过，便会对她死心塌地呢？

她心中躁动，不由得脚步加快丢下众人，去养心殿寻人，未寻到人，又赶去乾清宫，她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从延福宫归来的贺景逸。

钱敏心中激动，又瞧得他是一个人，壮着胆子便扑了上去，“皇上~臣妾~”

谁知道贺景逸如同撞鬼一般跳开，反脚便踹了一脚，直愣愣将她胸口的踹出一口鲜血。贺景逸瞥了一眼，发现是钱家人，鄙夷又带嘲讽的眼神回了一抹，但转身离开。

不远处紧跟过来的萧公公识得地上躺着得是钱婕妤，上前扶起，“婕妤可安好？皇上不喜与嫔妃接触，更不喜人背后接近，娘娘该谨记于心。”

“那姜……昭仪呢？为何她可以？”

萧公公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垂眸作揖，“婕妤万万不能与之相比。”

“婕妤请回吧！”

钱敏不懂，她姜珂凭什么凭什么？但好在就剩一天，她就剩一天好活了!瑜嫔那个蠢货，方才她去招揽的时候，还一副得了赏识的样子，她也不想想她配吗？妄图攀上钱家的高枝，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只要明日姜珂喝了疯药，她和姐姐的好日子就指日可待！

翌日一早，瑜嫔以看望姜珂的名义找上门来，上次瑜嫔的示好确实让她对瑜嫔这个人的看法有了改观。于是没有多想，便放她进来了。

姜珂吩咐南星将贺景逸差人送来的西北果子取出来，给瑜嫔尝尝鲜。瑜嫔见着的时候，明显眼神顿了一顿，又笑道，“真是什么稀奇果子？姐姐我还从未见过，如今真是沾了妹妹的光，得了不少好处。”

“姐姐说笑了，这本就是西北再寻常的西梅果，只不过是距离京中路途遥远，送至此地时便都坏了味道，因而不常见。”姜珂眼尾闪过一丝狡黠，捡起一枚喂到瑜嫔嘴边。

瑜嫔一时愣怔，僵在原地。只是蠕动的喉咙，暴露出她频繁分泌的唾液的现状。

真是有意思。姜珂心中对瑜嫔的兴趣愈加浓厚。

“娘娘，我家主子出身临州，自小便爱吃这苹果，健脾益心，不如奴才现在为娘娘们削皮去核，娘娘们赏脸尝一口。”

这齐公公不一般。

不仅与瑜嫔走得近，而且似乎对瑜嫔很是了解。姜珂收回手，将西梅放回盘中，又命南星取来削皮刀递给齐公公，那修长的手腕和手指仍旧很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齐公公很快将苹果削好，分成小块摆于盘中，瑜嫔将刀收回刀鞘之中，刀身朝外刀尖朝内，退回到姜珂身前的桌子上。

“呦，姐姐今日宫中可真热闹。怎么有好吃的，只款待瑜嫔却不唤我呢?”声音张扬又傲慢，小鑫子自宫门前一边躬腰一边拦人，说话间，钱敏便行至人前。

“妹妹哪里用得着请，这不是闻着味儿，便寻来了么？”姜珂端起茶盏，眼眸低垂，品茗起来。

“你！”

姜珂愈发猖狂了，居然将她同乞食的畜生相提并论，完全不把钱家放在眼里。

等今天过后，看她还拿什么来神气！她只要稍加忍耐，等瑜嫔动手就好。钱敏压下心中怒火，找了个靠近二人的位置坐下。她递了眼神给瑜嫔，瑜嫔也识趣地微微颔首。

旋即，瑜嫔将齐公公削好的苹果推到姜珂面前，“这苹果看着确实不错，妹妹也尝尝。”

姜珂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间，眼神覆上钱敏，捕捉到她嘴角微微带过的狡黠和兴奋，眼前的二人虽说平日里交情不深，但也不能说是毫无利益关系，今日二人同时到访，怕是暗地里一起谋划过。

姜珂默默将苹果推回，“妹妹我这几日胃口不好，太医叮嘱到不能贪食，这果子姐姐吃便好。”

瑜嫔又新倒了一杯茶道，“那喝点热茶总是没错的。”

姜珂再次拒绝。又搬出皇上是如何如何重视她腹中的孩子，还扬言待他将来长大成人，必将继承大统。说这话时，姜珂神色中的憧憬和得意之色尤盛。

钱敏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小小的一个甘州知州之女罢了，如今就敢骑在钱家头上耀武扬威，若是真让她如愿诞下皇子，到时候钱家还怎么在朝中立足？只有姐姐成为皇后，钱家女诞下皇子，方能安枕无忧，姜珂非死不可！

可如今这般，想让姜珂主动将这疯药入了口怕是难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瑜嫔在这延福宫将疯药混在吃食里，无论姜珂如何，疯药被人发现却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事发，折了瑜嫔事小，失去先机却事大。

倘若因此姜珂被彻底保护起来，想杀她，便再无机会。

如今，只剩最后一步棋可走。

钱敏轻笑一声，强忍心颤，不能让姜珂看出端倪。她步步向前，朝着果子和茶水猛地冲过去，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又嗤笑着将果子全部塞进嘴里，不待拒绝便整口吞咽下去。

姜珂见状，非但不怕，反而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眼神递给门外守着的小鑫子，命他去找贺景逸。

鱼儿上钩了。

这张精心布局的网撒了这么久，如今要收网了，身为布网的贺景逸，又怎么能缺席呢，必是亲眼见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