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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女王 第7章 1974-新年新家新朋友

作者:财神关照一下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09:24:54 来源:文学城

日子如同九龙城寨檐角滴落的雨水,看似缓慢,却在不经意间汇成了时间的溪流,悄然滑入了1974年。

新年的第一天,一家三口难得地走出了城寨那压抑的“巨口”,来到了香港岛繁华的维多利亚港畔。尽管江凤早年曾在港岛有些不堪的经历,但像这样纯粹以游玩、感受节日气氛为目的前来,还是头一遭。至于许求和江雁,更是从内地那色彩单调、氛围严肃的环境中甫一脱身,眼前这流光溢彩、人声鼎沸的跨年盛景,直教人眼花缭乱,恍如隔世。

霓虹灯将夜空切割成瑰丽的碎片,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随着波浪摇曳生姿。各式各样的花车巡游,造型夸张,装饰华丽,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和欢快的西洋乐,缓缓前行。穿着时髦或传统服饰的表演者,踩着高跷,舞着龙狮,脸上洋溢着这个时代香港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的活力。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焦香、鱼蛋的鲜辣,还有爆米花的甜腻,与海风的咸腥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声色味俱全的浮世绘。

许求看得目不转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文弱和惶恐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孩童般的新奇与惊叹。他时不时指着某个奇特的表演,侧头对江凤笨拙地描述,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江凤虽不像他那般外露,但紧抿的唇角也软化了些许,目光追随着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化作漫天流星雨,点亮了她眼底沉寂已久的微光。江雁则安静地站在两人稍后一步的位置,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她看到许求下意识地往江凤身边靠近半步,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也看到江凤在一阵冷风吹来时,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而许求立刻笨拙地想脱下自己的外套,却被江凤一个眼神制止。没有过多的言语,一种微妙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是属于中年人之间,褪去了年少轻狂,更显含蓄与实在的相互关照。

江雁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将视线重新投向喧嚣的港口。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升温,正是她乐于见到的家庭稳定剂。

跨年的兴奋感延续了几天,便被日常的算计所取代。一个寻常的午后,江雁再次拉着许求钻进了深水埗一带的旧货市场。这里的气味比城寨好不了多少,只是更添了几分陈年积垢和金属锈蚀的味道。两人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江雁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堆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最终落在一个蒙着厚厚污垢、约莫巴掌大小、形似蟾蜍的物件上。那“铁□□”造型拙朴,甚至有些丑陋,通体被黑褐色的锈迹覆盖,毫不起眼。

江雁拿起旁边一个她真正要买的旧铜镇尺,用生硬但已流畅不少的粤语和摊主讨价还价。几番来回,终于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成交。就在摊主准备打包时,江雁仿佛才注意到那个“铁□□”,随手拿起来掂了掂,皱着眉对摊主说:“阿叔,这个铁疙瘩怪沉的,我看做个纸镇倒合适,就当个搭头送我呗?不然这镇尺我可买亏了。”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小女儿家的计较,眼神却清澈坦然,毫无贪念。摊主早就习惯了这种索要搭头的行为,瞥了一眼那丑陋的铁疙瘩,心想这玩意儿放这儿半年也没人问津,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拿去拿去!后生仔真系识计(年轻人真会算计)。”

交易完成,江雁将两样东西随意塞进随身带的布包,面色如常地拉着许求离开。直到走出市场,转入一条僻静小巷,许求才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小雁,那……那东西……”

“回去再说。”江雁打断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留意。

回到家——那个依旧昏暗拥挤的城寨隔间,许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那“铁□□”。他打来清水,又拿出早就偷偷备下的皂角、细盐、软毛刷,还有一小瓶气味刺鼻的液体(是他用零钱从旧化学实验器材店淘来的稀醋酸)。他没有采用任何可能损伤本体的暴力刮擦,而是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用软布蘸着调配好的温和清洗液,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擦拭、浸润、软化那些顽固的锈垢和污渍。

江凤起初还抱怨两人又捡破烂回来,但见许求那全神贯注、仿佛在举行某种神圣仪式的模样,便也收了声,靠在门边默默看着。江雁则坐在小凳上,一边翻着旧报纸上的财经版,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着许求的动作。

时间在许求指尖缓慢流淌。渐渐地,黑色的锈垢下,开始透出非同寻常的金属光泽。当最后一片顽固的污渍被小心去除,一只栩栩如生、形态饱满丰腴的三足金蟾,赫然呈现在三人面前!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金色泽,并非普通黄铜的刺眼,肌理细腻,铸造工艺精湛,蟾身的纹路清晰流畅,一双眼睛以细小的墨绿色宝石镶嵌,虽历经岁月,却更显古拙气韵。尤其是那暗金色的质地,在昏黄灯光下流转着幽光,竟是与古籍中记载的“风磨铜”极其相似,那是明代宣德炉特有的顶级铜料!

“这……这是宣德年间……宫廷造办处的鎏金嵌宝三足金蟾!”许求的声音带着颤抖,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看这铜质,这包浆,这做工……绝对是真品!大漏,天大的漏啊!”

江凤也惊呆了,她不懂古董,但那金蟾脱胎换骨后展现出的华美与贵气,是做不了假的。她看向许求的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异与佩服。江雁放下报纸,走到近前,仔细端详着那只金蟾,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但更多的是对许求专业能力的认可。

“爸,好眼力。”她真心实意地赞道。若非许求在摊位上那瞬间的眼神变化和之后笃定的暗示,她未必能精准锁定这个被重重伪装的目标。

许求摩挲着金蟾冰凉光滑的背部,脸上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专业领域得到验证的光彩。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最终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卖了吧。这东西留在我们手里是明珠暗投,换个实在的新家,更重要。”

这一次,连江凤都没有反对。

由江凤出面,几人辗转找到了一位在收藏圈内口碑不错的古董商。巧合的是,他们去的时候,店里正有一位气质儒雅的老者在品茗。那老者见到许求小心翼翼捧出的金蟾时,眼中精光一闪,竟主动上前攀谈。他与许求交流了几句关于宣德炉铜质、鎏金工艺和明代宫廷造器特点的看法,许求虽有些紧张,但专业知识扎实,对答如流,引得老者连连点头。

最终,这位显然是资深收藏家的老者,直接开出了一个远超市场预期、甚至让古董商都咋舌的高价,溢价收购了这只金蟾。理由很简单:“知音难觅,宝器蒙尘更是可惜。此物与我有缘,这位先生也是懂行之人。”

一笔突如其来的巨款,就这样落在了这个刚刚组建不久的小家庭头上。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够他们在城寨里换个更宽敞体面的住所,再添置些像样的家具,改善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但若想凭此在外界买房置业,无疑是痴人说梦。江雁心里清楚,这笔钱是三人共同拥有的,尤其是许求,这金蟾的发现和鉴定,他居功至伟。她虽然极度渴望能用这笔钱直接投入股市,但也明白,江凤绝不会同意,而动用这笔“家底”去进行她眼中“高风险”的投资,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她按捺住心中的躁动,支持将钱用于改善共同的居住环境。

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挥霍,而是——搬家。

他们在城寨相对“边缘”但也稍微安静些的区域,找到了一个一室两厅还带独立厕所的单位。房子依旧破旧,墙壁有渗水痕迹,家具破烂,据说上一任租客是孤寡老人,病逝在里面好些天才被发现。但正因为这些“瑕疵”,租金异常便宜。三个从内地各种艰难环境中挣扎出来的人,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只信自己双手打拼,当即就与负责这片区域租赁的一个小管事表达了租房意向。

江雁甚至通过研究旧报纸上的租赁广告和城寨里零碎的信息,大致摸清了九龙城寨内部租金上涨的模糊规律——这里的大部分房产所有权复杂,九龙城寨话事人龙卷风,其中一部分职责更像是帮忙管理部分房产、维持基本秩序的“包租公”。外面的楼房他们买不起,政府的廉租房更是遥不可及,能在城寨内部改善居住条件,已是现阶段最大的胜利。

所以,在江雁解释应该干脆多交点租金的原因后,许求和江凤一致表示同意。

然而,当江雁一家提出要一次性预付十年租金时,那小管事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做不了主!十年?从未有过这种事!我得带你们去见大佬!”

于是,在小管事的引路下,三人来到了龙卷风(真名叫张少祖)那间总是弥漫着肥皂和须后水味道的理发店。店里,龙卷风正皱着眉头,看着摊在理发椅上的一本数学课本,旁边站着的信一也是一脸苦大仇深。

“大佬,这题……真的不懂啊。”信一挠着头。

“啧,鸡兔同笼,数脚数头……麻烦!”龙卷风显然也束手无策,他虽在城寨说一不二,但文化水平确实不高。

小管事赶紧上前说明来意。龙卷风听到“一次性付十年租金”,这才把目光从课本上移开,锐利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站在前面、眼神平静的江雁身上。

“后生仔,好大的手笔。”龙卷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江雁不卑不亢,微微躬身:“大佬,不是手笔大,是求个长远安稳。我们小门小户,经不起租金颠簸。再者,我们都相信大佬您的信誉,钱放在您这里,比放在我们自己手里还踏实。”她话语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和对现实精准的计算。

龙卷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时,他的目光瞥见那本令他头疼的数学书,又看看江雁,随口问道:“你读书怎么样?这鸡兔同笼……懂不懂?”

江雁简单看了一眼那本摊开的、被信一画得乱七八糟的数学课本,上面是一道经典的“鸡兔同笼”应用题。她心中瞬间掠过至少三种解法,选择了最直观的两种。

她走上前,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怯场,先是用“假设法”讲了一遍,看龙卷风和信一依旧眼神迷茫,又立刻换成更形象的“抬腿法”:“我们可以想象,所有的鸡和兔子都很听话,我们让它们同时抬起一半的脚……这样,地上的脚数就少了 half,剩下的就都是兔子的脚了……”

她语言简洁,逻辑清晰,甚至随手拿起旁边的粉笔头,在废弃的理发镜上快速写下关键步骤。原本如同天书般的题目,在她三言两语下,变得豁然开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让兔子抬脚?有意思!”龙卷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再看江雁的眼神已不再是看普通细路仔,而是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信一,你看看人家!脑子比你灵光多了!你有人家一半聪明,我都不用愁你将来冇饭食(没饭吃)!”

他这才想起什么,上下打量着江雁,问道:“细路仔,叫咩名(叫什么名字)?”

“大佬,我叫江雁。”她回答得不卑不亢。

“江雁?”一旁的信一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着她大呼小叫起来,“哇!你就是我们学校那个传说中的江雁?!那个从来不上课,但每次考试都霸住第一名,还把第二名甩开几条街的那个?!”

他激动地转向龙卷风:“大佬!你是不知道!他厉害到什么程度!上次全港联考,他数学满分!比那些圣保罗、皇仁书院的精英仔分数还高!还有还有,前段时间那个全港中学生数学竞赛,他代表我们学校去了!拿了金牌!为我们学校争了大光!我们校长笑得几天合不拢嘴!”

(细节补充:信一说的也不全对,江雁参加数学竞赛的动力非常纯粹——除了赛事本身的奖金,校长还私下承诺,若能夺冠为学校这块“贫民学校”的招牌镀层金,学校还会额外再给一笔丰厚的奖励。结果江雁不仅夺冠,还因“名不见经传的城寨中学力压群雄”的爆点,被几家小报报道了一下,意外地吸引了一些不信邪的家长和学生,让学校小火了一把。校长大喜过望,事后果然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她。这一切,都在江雁的算计之中,知识变现,天经地义。)

龙卷风听完,更是对眼前这个清瘦沉静的“少年”刮目相看。他自己是草莽出身,没读过多少书,但对有真本事的人向来敬重,尤其是这种靠脑子吃饭的本事。

“可以啊,江雁!”龙卷风拍了拍江雁的肩膀,力道不轻,“既然你这么厉害,又同信一一个学校,帮帮忙,抽空给他补补课点样(怎么样)?唔使多,一个礼拜一次就得(不用多,一个星期一次就行)!按最好的家教价钱算给你!”

江雁心中迅速权衡:这是一个名正言顺接近龙卷风,巩固这条“保护伞”的绝佳机会,甚至为将来可能的“融资”埋下伏笔。她立刻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少年人羞涩的笑容:“大佬,您太客气了。能给信一哥补课是我的荣幸,谈钱就见外了。就当是我多谢大佬平日关照我们一家。”

这话听得龙卷风身心舒畅,觉得这后生仔不仅聪明,还特别会做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信一是个直肠子,心思单纯,见江雁这么“够意思”,又是自己佩服的“学神”,立刻就把她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他热情地揽住江雁的肩膀(被江雁不动声色地微微卸开),“走,江雁,带你去识我班兄弟(认识我的兄弟们)!他们都好有意思噶!”

于是,江雁在信一的带领下,见到了鱼档妹陈燕芬,诊所帮手四仔,还有另外一个大佬家的十二少。她表现得温和有礼,偶尔露出符合年龄的好奇,耐心地听他们叽叽喳喳,回答他们关于学习的问题时也显得很谦和。

然而,在这副友善的表象之下,江雁的内心冷静得近乎冷酷。她看着信一他们为了一点小事争吵又和好,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热血上头,只觉得……幼稚。在她看来,这些同龄人(甚至比她稍大)的思维简单得像一张白纸,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太过直接,缺乏更深层的算计和目的。她仿佛一个误入儿童乐园的成年人,虽然能理解游戏的规则,却无法投入真正的热情。

一切都是“向下兼容”。

她陪他们“玩”,耐心解答那些在她看来毫无挑战的问题,忍受他们偶尔的吵闹和幼稚的玩笑,无非是为了维系与龙卷风这条线。她需要这把保护伞在鱼龙混杂的城寨里生存,更需要为未来铺路——万一哪天,她需要更多的启动资金,这位掌管着城寨大量现金流(哪怕是租金)的龙卷风,或许会是一个潜在的“投资人”。在她心中,真心的朋友是奢侈品,亲情也需要利益来巩固(比如她和江凤、许求的关系)。至于信一他们这份毫无杂质的热情?不过是她为了达到更高目标,不得不付出的、微不足道的时间成本和情绪价值罢了。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她江雁,只相信自己和自己掌控下的利益。

消息——龙卷风的庇护,很快在城寨传开,之前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顿时收敛了不少。

江凤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她不认识龙卷风,但听江霞生前隐约提过,说龙卷风是城寨里难得的“好人”,但同时又千叮万嘱,绝不能让龙卷风他们知道她生了孩子江雁。江凤不明白其中深意,却一直记着江霞的话,所以本能地想要远离。如今阴差阳错还是有了接触,让她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新家定下,预付了十年租金后,那笔捡漏得来的巨款也确实所剩无几了。分房间时,许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主动提出:“我睡客厅就好,打个地铺就行。你们母女……你们住房间。”他看向江凤,眼神温和而坚定。江凤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这次捡漏的成功,虽然靠的是江雁的机敏和对时机的把握,但许求那“两把刷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江凤看他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倚重,连江雁也难得地说了句:“求叔,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掌眼。”这让许求胸膛挺直了不少,心中充满了为这个家继续奋斗的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齐心协力地收拾新家。粉刷墙壁,修补漏水的屋顶,用便宜的花布遮盖污渍,捡来别人丢弃的旧家具重新打磨拼接……

小小的家在他们精心布置下,虽然依旧简陋,却焕发出了勃勃生机。窗台上摆着江凤从鱼档陈姐那里讨来的水植绿叶,墙上贴着江雁写的励志字句,许求则用他的巧手将破旧桌椅修理得牢固稳当。

转眼到了除夕。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年夜饭异常丰盛:江凤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清蒸海鱼、白切鸡、红烧肉,还有寓意吉祥的蚝豉发菜猪手(发财就手)。许求贡献了他家乡的一种炸年糕,甜糯可口。江雁则用她“知识掮客”赚来的钱,添了一瓶不错的双蒸酒和一大瓶橙色的“果子狸”汽水。

饭菜的香气驱散了城寨固有的霉味,温暖的灯光下,三人围坐在小小的折叠桌旁。江凤不善言辞,只是给江雁夹了只大鸡腿,又给许求倒了杯酒,低声道:“好好读书,找个正经好工作,我们……都好好的。”这便是她最朴素的祝愿。

江雁举起汽水瓶,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的目标,今年攒够钱,开立股票账户。”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许求几杯酒下肚,脸颊泛红,听着母女俩的话,看着这虽然狭小却充满暖意的“家”,想到几个月前还在内地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竟能在香港有一方安稳之地,鼻头一酸,眼泪竟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他哽咽着:“我……我许求何德何能……遇上你们……这才像个家啊!”他猛地抓住江凤的手,借着酒劲,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阿凤!以后……以后我会拼命对你们好!我们……我们好好过日子!”

江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愣住了,手僵在那里,却没有立刻抽回。她脸上也浮着酒后的红晕,眼神复杂地看着许求,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一晚,许求没有睡在客厅的地铺上。

夜深人静,新房间虽然依旧狭小,却比之前的隔间好了太多。江凤背对着许求,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阿求……我以前……下海做过交际花,之前……之前也跟不少男人有过……有过……”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这是她内心深处最不敢触及的伤疤,“而且……我以前流过产,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孩子了。”

她等待着预想中的鄙夷或沉默。然而,一只温暖而略带薄茧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绞紧的手指。

许求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酒后的微醺,却异常清晰和真诚:“阿凤,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那时候的艰难,不是你的错。谁这一辈子,没走过几步错路?我只看现在的你,和以后的你。”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至于孩子……我们有小雁了,不是吗?她就是我们的好女儿,聪明,有主见。我们真心待她,她也会好好待我们。将来……将来她总要有她自己的人生,我们两个,老来相伴,互相扶持,不是更好吗?”

说着,许求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他一直珍藏着的、与之前送给江凤那枚配对的寿山石印章,轻轻放在江凤的手心。“这一对印章,本就是一阴一阳,理应在一起。从现在起,都由你保管。”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阿凤,我们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江凤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以及那对温润的印章上。她猛地转过身,投入许求怀中,多年来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这个看似文弱的男人,用他最朴素的真诚和包容,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与此同时,另一间小房间里,江雁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和低语,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嘴角却微微上扬。这个家,终于有了点真正的家的味道。只是……自己好像有点像个电灯泡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更宏大的赚钱计划所取代。

生活继续向前。因为许求在帮派账房工作的关系,江雁偶尔也能接触到一些边缘信息。她发现城寨里的赌档,那些数字游戏——尤其是21点,其中蕴含着可以通过概率和记忆进行计算的规律。再加上近期就有一个被她分析出的短期套利机会转瞬即逝,为了尽快凑足炒股的本金,她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她直接找上赌档的负责人,毛遂自荐,展示了她通过心算快速计算概率、记忆牌型的能力,提出可以充当“隐形荷官”,帮忙控场,甚至整理那混乱不堪的“黑账”。她那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对数字的精准把握,让赌档老板将信将疑地给了她一个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江雁像上了发条一样,沉浸在赌档那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她的大脑高速运转,计算着牌局概率,暗中引导流向,同时将一团乱麻的账目整理得清晰明了。为了节省时间和每一分钱,她甚至和那些看场打手一样,啃着赌档提供的、干硬发霉的廉价面包,就着冷水往下咽,完全不在乎入口的是什么,只在乎能否更快地攒够那笔“入场费”。在这几天里,她更深切地体会到21点这种游戏,在算牌的前提下,确实存在理论上的盈利空间。一个更大胆、更遥远的念头在她心中萌芽——也许将来,等她资本更雄厚,可以去美国的拉斯维加斯那种更大的赌场,利用更复杂的模型和团队配合,干一票大的!那种地方,监管更松,资金流动更大,机会也更多。当然,那种地方也绝不允许人长期赢钱,所以必须精确计算,一击即中,然后远遁离开。

然而,纸包不住火。江凤还是从邻居的风言风语中得知了江雁在赌档“打工”的事情。她冲到赌档,将正在埋头算账的江雁拽了出来,一直拉到相对安静的巷角。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江凤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吗?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赚这种钱,你良心安吗?你是不是要学那些烂仔,一辈子烂在泥里?!”她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后怕。

江雁试图解释她只是利用规则和计算能力,并未沉迷,而且急需启动资金。但江凤根本听不进去,她对赌博深恶痛绝。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从今天起,你给我发誓!”江凤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再也不准踏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准去碰那些害人的东西!”

江雁看着江凤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身体,知道这次是触动了养母内心最深的恐惧。她心思电转,想到了自己那个关于拉斯维加斯利用21点算牌等高智商博弈来快速积累资金的计划。她不能把路彻底堵死。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用一种非常认真,实则精心挑选了措辞的语气发誓:

“好,妈,我跟你发誓。”江雁眼神显得无比诚恳,“我江雁,从今往后,绝对不会沉迷于赌博,也不会依赖运气去碰那些完全无法计算、纯靠概率的东西,比如老虎机、骰子之类的!我更不会频繁出入本地的赌档、赌场这种是非之地,让你担心!如违此誓,叫我……叫我赚不到大钱,投资每次都亏本!”

她这番誓言,听起来斩钉截铁,尤其是“不会沉迷”、“不会依赖运气”、“不会频繁出入”以及“赚不到大钱”的毒誓,深深打动了江凤。

果然,江凤被这番“深刻检讨”和“毒誓”说服了,她只听懂了女儿保证不沉迷、不靠运气、不去本地赌场这几个关键点,尤其是那个“赚不到大钱”的誓言,让她觉得女儿是真的知道错了也怕了。情绪稍微平复,但依旧严厉:“你缺多少钱,我和你爸帮你凑!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走歪路!”她提出了条件,“我帮你凑钱,帮你开户,但你必须答应我,开户以后,还是要以学业为主!你要考个好大学!我会盯着你的成绩,如果下降,我绝不会再支持你炒股,也不会再帮你打掩护!”

江雁心中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未来的路,并未被完全堵死。她乖巧地点头:“妈,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为了补齐江雁急需的资金缺口,江凤再和许求讨论以后,咬牙做出了决定。她拿出那对如今已成为她和许求定情信物的寿山石印章,找到了龙卷风。她不想与龙卷风多接触,但知道他是城寨里最讲规矩、也最公道的人。

“大佬,这对印章,是我们家老许祖传的,想请您帮忙掌个眼,暂时押在您这儿,换点钱应应急。”江凤低着头,声音艰涩,“我们……我们不想死当,等周转开了,一定赎回来。”

龙卷风看了看那对温润古朴的印章,又看了看江凤,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按远高于当铺的价钱给了她一笔钱。

恰在此时,那赌档老板见江雁能力出众,确实想强行将她扣下长期为自己牟利,正是龙卷风出面,只淡淡一句“江雁是我朋友,给他行个方便”,便轻易化解了这场潜在的麻烦。龙卷风的威望,在城寨底层,就是有这样的分量。这也算是兑现了当初江雁“补课抵保护费”的承诺。

一来二去,江雁去理发店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是送些水果,有时是借着给信一、四仔、十二少他们“补课”的由头。她发现龙卷风虽然外表冷硬,但并非不讲道理,而且对城寨有着一种奇特的“责任感”。她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出:“大佬,你这些产业,光是收租太浪费了,给我点本钱,我帮你翻倍。”

龙卷风只当是孩子话,哈哈一笑,并未当真。

终于,在江凤和许求的帮助下,资金全部到位。江雁换上了一身提前准备好的、料子虽普通但剪裁合体的二手衬衫和长裤,让她看起来更像个体面人家的小少爷。她又央求江凤,一起去跟龙卷风借几件看起来值钱的首饰。

“妈,开户头怕人看不起,装装门面,就借一天,给你戴着去见‘老乡’,不能跌份儿。”她找了个完美的借口,绝口不提股票。

龙卷风倒也爽快,借了一条分量不轻的金链子和一枚成色不错的玉戒指给江凤。

母子二人精心装扮后,来到了港岛一间看起来颇为气派的证券行。果然,他们略显寒酸的穿着(尽管已是最好)和年轻的面孔,引来了前台若有若无的轻视。江雁不动声色,直接要求见经理,谈“大额开户”。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有些稚嫩、像是刚升职不久的经理(我们姑且称他为陈经理)将他们引进了狭小的会客室,眼神带着审视。

江雁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剧本,表现出一种富家小少爷初次接触金融、既兴奋又忐忑的模样。他磕磕巴巴地表达着想用六千港币“练练手”的意思。

陈经理一听才六千块,又看看他们的打扮,脸上立刻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这位小先生,我们这里有规定,未成年人是不能独立开设账户进行交易的。而且六千元这个数额……”

话未说完,江凤动了。她仿佛被对方的轻视激怒,猛地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鼓鼓囊囊的布包往桌上一顿,发出“嘭”的一声。她动作豪横地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沓沓捆扎好的、面额不小的港币——这里面是包含了江雁辛苦攒下、以及江凤抵押印章凑来的所有资金,总额远超过六千元。

“看不起谁呢?!”江凤柳眉倒竖,学着记忆中那些泼辣妇人的模样,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嚣张,“这是我儿子!家里老爷子让他出来历练历练!六千块怎么了?就是给他玩玩!做得好,他爸爸后面还有大把资金投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像是气不过,直接将整个布包推到陈经理面前,手指戳着那叠钱:“喏!这里是六千块,给我儿子开个户!剩下的!”她抓起上面一叠明显厚实多的钞票,直接甩到陈经理身上,“都是赏你的辛苦费!赶紧把户头给我儿子开喽!磨磨唧唧的!”

厚厚一叠远超他月薪的钞票砸在身上,散落在地。陈经理懵了。他经手过更大的资金流水,但那都是客户的,何曾有过这么多“辛苦费”直接砸到自己手上?这母子俩,一个嚣张跋扈,一个看似怯懦实则眼神精明,再加上这真金白银……分明就是豪门姨太太带着庶出儿子出来立威争家产的戏码!

贪婪和侥幸压过了规章。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最热情谄媚的笑容,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钱,连声道:“哎呀,太太您别动怒,是我眼拙,是我眼拙!小少爷一看就是青年才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这就给您办,这就办!” 他心里盘算,这剩下的“辛苦费”实在太诱人,而且搭上这条线,后续说不定真有巨资投入,值得冒险!

他几乎是小跑着去拿开户文件,生怕这“财神母子”反悔。在填写资料时,江雁面不改色地在“年龄”一栏填上了“16”岁。陈经理只是瞥了一眼,并未深究——眼前这少年气质早熟,谈吐不凡,加上其“家世”背景,以及那叠厚厚的“辛苦费”,让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年龄合情合理。至于监管规定?在这个法规尚存模糊地带、执行更看人下菜碟的年代,有大客户关照,许多规则都可以变得“灵活”。一番操作之下,这个崭新的股票账户,最终成功地落在了年仅十四岁(身份证明上为十五岁)的江雁本人名下。

当那张象征着入场券的股票账户凭证终于拿到手时,江雁将它紧紧捏在指尖,感受着那纸张冰冷的触感。这不仅仅是进入资本世界的门票,更是她向绝对自主迈出的坚实一步。她抬起头,望向证券行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方向,那里,资本的潮水正日夜不休地涌动着。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现在,还需要母亲江凤作为名义上的监护人签字(用于某些特定交易或资金调动),这仍是束缚。但没关系,快了。身份证明上,我距离十六岁只差一年。

江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只要法律意义上的十六岁一到,我就可以完全独立操作这个账户,无需任何人的许可。到了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我的脚步。

猎手,已然入场。属于她的星辰大海,终于掀开了帷幕的一角。那双冷静的眼眸深处,燃起了志在必得的火焰。金融女王的征途,就此启航。她必将在这片充满数字与机遇的战场上,遵循她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准则,杀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而身后,是那个由她亲手参与构筑、虽狭小却灯火可亲的新家。那里有江凤日渐舒展的眉头,有许求憨厚真诚的笑容。一种久违的、名为“归属”的暖意,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这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珍贵——仿佛不久前,外婆那个燃着煤炉、飘着饭菜香气的小屋,那是她拥有过的第一个家,也是第一个失去的家。

此刻的温暖,与她记忆中失去的温暖悄然重叠,让她在贪婪汲取的同时,心底最深处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冰凉的恐惧。她害怕抓紧,又无法放手。这种“拥有-失去”的循环,像一道无形的烙印,让她对任何看似稳固的温暖,都抱有一种源自本能的不信任与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她将那张薄薄的凭证更紧地攥在手心,仿佛同时攥住了冰冷的未来与眼前易碎的暖意。这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撕扯,共同铸就了她必须不断向前、不断攫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构筑起一道足以对抗命运无常的、属于她自己的坚固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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