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是酒心巧克力味的,岑枝不喜欢,吃了两口便不想再动。
近十点,眼见差不多该散场,岑枝这次是真要走了。
找到程岩,她还没开口,程岩主动说,“你要走了?我送你吧。”
“不用,你朋友都还在这,送我他们怎么办。”岑枝拒绝道。
程岩眼皮半掀扫了一眼周围,“我送你到门外打车。”
岑枝不再拒绝。
身后声音隔绝在门内,走廊里没包厢那么暖和,岑枝吸了吸鼻子,随意找话聊,“你朋友还挺多。”
闻言,程岩一愣,勾唇笑了笑,“比起你,确实是挺多。”
“岑枝!”
刚走到大厅,岑枝耳边出现了幻觉,好似听到有人喊她名字,抬头去看,是蒋正礼,宋温野和沈玉淼三人。
“你们怎么在这?!”
岑枝眼神有一瞬慌乱,想起自己扯的谎。
沈玉淼跑上来紧紧抱着她,声音染上后怕的哭腔,“你明明跟程岩在一起,为什么说你在宿舍,你知不道我有多担心你。”
外面冷,沈玉淼也不知待了多久,耳朵都冻红了。
面对她关心,岑枝心情复杂,“我没事,就是参加程岩生日会,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就说在宿舍了。”
“你早说你在外面,我就拉着你和我一起进去了。”
已然听见怀里隐隐啜泣声,岑枝拍背安慰。
岑枝半张脸陷在围巾里,露出一双眼睛,有一瞬间对上了蒋正礼目光,着急慌乱错开。
他们不是应该在集训吗,怎么沈玉淼把他们都惊动了。
宋温野眼见情况控制不住,走上前一把揪住沈玉淼帽子,把她从岑枝身上拎开,“好了,沈小淼,你哭魂呢,人都站你面前了,能不能不哭了。”
沈玉淼擦掉眼泪,反驳,“我这不是忍不住么。”
宋温野说,“行了,徐姨还在家里等着你呢,你狠心让人老人家担惊受怕吗。”
宋温野的话奏效,沈玉淼固执地说,“那你们也得安全把岑枝送回学校。”
“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岑枝让你哥送就行了。”
宋温野不耐烦应,说完拽着沈玉淼离开。
眨眼间,大厅只剩下他们三个。
岑枝缩了缩脖子,对程岩说,“就送到这吧,我在门口就打车回去了。”
程岩看了看蒋正礼,回过头来说,“行,路上注意安全。”
程岩离开。
突然留下她和蒋正礼独处。
自从他参加竞赛集训后,她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食堂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现在快十二月底。
算下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蒋正礼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抬脚径直往外走,岑枝迈步跟上。
虽然他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但岑枝莫名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
——
KTV门外等车,岑枝收到沈玉淼消息。
二淼:忘了提醒你了,我发现我哥好像生气了,你小心一点,别撞枪口上了
生气了,是因为她,还是别的?
岑枝手指蜷缩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绪回。
岑枝: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不过,他浑身上下冒冷气,冷脸的样子,甚至在沈玉淼提醒前,她就感受到了。
这时,一辆绿色出租车稳稳停在路边。
岑枝扫了一眼置顶的聊天头像和ID,把手机塞回兜里。
蒋正礼去了后排,岑枝迟疑了两秒,还是后排。
如果沈玉淼在的话,肯定就指着她鼻子骂了,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还上赶着去触霉头,找骂。
车内视线不好,光线交错,岑枝看不清另一侧他的表情。
车经过露天河,上了桥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岑枝对哄人这方面也没经验,脑海里找不出能用的办法,打开手机某乎输入。
「朋友生气了该怎么哄!」
帖子发出去,岑枝不断刷新页面,半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人回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五分钟过去了,岑枝看到第一条评论。
网友1: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总得告诉你是男是女,做了什么,才知道该怎么分析,建议吧。
岑枝扫过,感觉这人还挺靠谱的,便继续发到。
木头:本人女,朋友男,他是我好朋友的哥哥,因为我初中同学过生日,在KTV,没告诉朋友就去了,现在,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半分钟后,还是那位网友。
网友1:我觉得贴主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是块木头,你那位初中同学肯定是男生吧
可能是没有现实的束缚,岑枝能说的都说了。
木头:你说的没错,可那有什么关系。
网友1:那你先回答我,你怎么看出你朋友生气了。
岑枝小心翼翼,透过车窗投影用余光打量。
蒋正礼背对着她,面向车窗。
车玻璃里,倒映他神情,眼神低垂盯着鞋尖一眼不发,周身散发着“别理我”的低气压。
岑枝观察了一会儿,在手机上打字道。
木头:安静,沉默,抿嘴,眉峰向下,看向窗外
就在岑枝专心打字回复时,一辆摩托意外从右边窜出来,司机师傅猛踩一脚刹车。
岑枝一时不察,身子惯性往前,头猛地撞在副驾驶靠垫上。
“啊!”
司机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笑着说,“抱歉啊小姑娘,刚才路边突然窜出来一辆车,我才踩了刹车,你人没事吧。”
岑枝揉了揉额头,表示理解,“我没事师傅,你继续走吧。”
车辆重新启动,街景飞速倒退。
岑枝时间越来越少,可那位网友像到点就下班消失不见,没人再回她贴子。
岑枝按耐不住心思,只能按照自己的经验,试探性问道,“快到期末了,你们竞赛班是不是也很忙啊。”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问的这是什么烂问题。
就在岑枝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旁的蒋正礼突然开口,声音极淡,不带一丝温度,没有丝毫起伏。
“不忙,今天刚好放假。”
岑枝后背倏地发凉,笑得有些勉强,“呵呵,是嘛。”
气氛僵滞。
她还不如不开口。
蒋正礼眉头紧锁,看她捂着额头,像在懊恼什么。
他也说不清楚,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什么,看着她于程岩有说有笑一同出来。
还知道了,她撒谎,只是为了程岩的一个生日,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KTV来。
她考虑过自己安全吗,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还是程岩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
比他…比沈玉淼这个朋友还重要。
车到达目的地停在校门口,蒋正礼目送她进门,“岑枝—”
路灯下,岑枝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四目相对,蒋正礼看着她眼睛,忽然什么都问不出来,“没什么,进去吧。”
……
女生宿舍。
岑枝头埋在被子里,烦躁,心里还堵得慌。
明明知道他心情不好,可她偏偏没办法安慰,这算什么。
糟糕透了,早知道不去程岩生日会了。
岑枝想吃后悔药,可惜这玩意根本就没有。
心烦意乱到夜里近十二点。
黑夜里,手机屏幕很快闪了一下。
岑枝翻身,捞起手机解锁,是程岩。
程岩:韩伟嘴没个把门的,他说了一些话你也别信
岑枝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那件事。
岑枝:什么事,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发出这条消息,岑枝额头撞墙一下又一下,手抓着头发,好似这样做她心里就能平静下来。
透过程岩,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内心深处卑劣那一面。
如果她们都不挑破,是不是一直能这样下去。
记忆中,初中第一年,程岩就因为一次月考,成了全校都知道风云人物。
那次月考中,地狱难度的数学试卷,出了一个,班主任赞不绝口的‘天才’。
而那时候的岑枝,家里因为岑志文出轨闹得非常难看,生活过得乱而糟。
成绩也只是在班级中游,在班级里是一个小透明。
当时岑枝甚至天真的幻想过,如果她努力考到班级前几名,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吵架,不会离婚了。
岑枝在那之后,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从一开始的只跟着老师学课本内容,到后来自学课本上知识,省钱买辅助资料。
刚开始,成绩提升并不明显,每次月考排名进步一到两名,甚至有时候还会退步。
当时她也怀疑过自己,适不适合学习,甚至有时候也会心生退意。
万幸的是,当时的她咬牙撑住了。
经过一整年的努力,在期末考终于进了班级前五。
“妈,期末成绩出来了,班级第五。”岑枝刚拿到成绩单,兴奋跑回家想要第一时间告诉李英英。
可当她推开门,只看到几个包裹时,李英英拖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
岑枝挡在门前难以置信,声音哽咽追问,“妈,你这是要去哪啊。”
李英英用力扯她,情绪失控,声嘶力竭吼道,“还能去哪,当然是离这个家越远越好,他老岑家为了生个男孩,让我忍了这么多年,终于为他岑家生了个带把的,可是他们家是怎么对我的……”
李英英停顿一秒,继续控诉,“这么多年我受够了,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看见你和你爸我就觉得恶心。”
“……”
岑枝泪水早已经糊了脸,用尽所有力气质问,“那我呢?既然你们想要男孩…那我算什么…当时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李英英面无表情甩开她的手,声音狠戾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当时医院条件差,检查出男女的时候,我都已经怀胎八月了…你爸还想逼着叫我去打掉。”
“八月啊,都八个月了,两条生命,你爸逼着我去医院,都上手术台,如果不是你外婆赶过来,我怕是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没有我…也没有你。”
李英英每一个字都化成刀子凌迟心口,诛心,岑枝无力瘫倒摔在地上。
原来,真相如此**,沉重到让人难以接受。
——
李英英跑了之后,岑思哲被岑志文接到县城里。
岑枝接着在乡镇上初中。
至于生活费,那时都是看岑志文脸色要的,他高兴了就给你两百块,不高兴了,什么都没有。
不过好在学校有奖助学金,岑枝才度过了艰难的两年。
初中第二年,全校前十要上台领奖,也是在那一天程岩注意到了岑枝。
领奖拍照时,岑枝站在边上,摄影师指挥喊道,“最左边的女生站进来一点,没有入画。”
岑枝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身后的程岩手搭在她右臂上,把她往里推了推,“说你呢,往左边一点。”
男生声线低沉,岑枝就这样被他推着往左边迈了一步。
“诶诶,对,就是这样,就这角度刚刚好。”
岑枝还没看清人,摄影师就发话了,她也不敢再随意乱动,僵硬地笑了笑,等他拍完。
不到十秒拍完照,同学和老师下台,岑枝一时不稳,身后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手里的证书摔了出去。
等她把证书捡起来,拍照时身后推她一把的男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来,那张照片,因为没钱,她没洗出来,也没时间特意去找过那人。
久而久之也忘了。
初二那年,岑枝因为成绩有很大的提升,在班级当上生活委员这样的小官。
她不再是班级里的小透明。
可透明有透明人好处,岑枝显眼了,也成了一些男生中随意欺负的女生。
那时候,男生坐在你后面的位置上,时不时去恶意地弹女生肩带,还会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明目张胆看女生胸部。
也是初二那年,岑枝开始莫名其妙遭受男生们的‘恶作剧’。
即便是告诉老师,他们最多也只是口头上的教训两句,根本无济于事,事后女生还会遭受更严重欺负。
甚至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岑枝见到男生会下意识的害怕,想躲。
“诶,岑枝同学,你帮我讲一下这道题呗。”下课时间,后排男生扯她头发,语气蛮横,毫不客气地说。
“诶,岑枝,我和你说话,你聋了听不见是吧。”
岑枝全然当做没听见不理,男生却依旧不依不饶去扯她马尾,还有往下去扯她校服下肩带的意图。
“滚开,你和我们岑枝,说话注意点。”王娇娇接水回来,嫌弃地一把拍掉男生不安分作乱的手,警告道。
男生眉头紧拧,不甘愿收手,指着女生不客气说道,唾沫星子满天飞,“王娇娇,不要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
“你来啊,我就在这等着你,”王娇娇也不是被欺负的,恶狠狠瞪他一眼,“还有你有哪题不会,可以来问我啊,我成绩比你好,肯定能给你讲清楚,不要烦我们岑枝。”
王娇娇与岑枝不一样,她是班级里的‘扛把子’,也是她们班当时的班长,她性格好,与人相处随意,没架子,因此男生女生都愿意听她的。
有王娇娇帮她说话,课上是同桌,同住一间宿舍,男生们找不着机会,岑枝生活好过了很多。
也是在那之后,岑枝清楚自己的读书的想法。
她要往上爬,离这些男生远一些,再远一些,离他们,离这个家都越远越好。
最好,永远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