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做太子妃的第三个年头。
边境常常有捷报传来。
陈义舟这个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战报上,以少胜多,奇袭敌营,收复失地……
大郦的战神。
百姓们是这么称颂他的。
京城里却满是对他的忌惮和提防。
东宫的灯火通明,比往日熄得更晚。
我和陈成像平日一样躺在床上,这几年来我和他一直相敬如宾,他也从未勉强过我。
“云裳。”
“嗯。”
他停了片刻。
“你心中的那个人是陈义舟吗?”
他竟然觉得我喜欢陈义舟。
陈义舟都去边疆三年了。
“殿下怎么现在才问。”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真能憋呀。
“以前不问,是觉得没必要,现在……我想知道。”
我想转身看他,却被他欺身而上,温热的躯体隔着薄薄的寝衣相贴,他的手臂撑在我身侧。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
“告诉我。”
“我从来没有什么心上人。”
他声音沉沉,“那你又在为谁守身如玉?”
迂腐的古人。
为自己守身如玉不行吗?还非得为了谁。
没有心动的感觉做什么做,小男人能达到姐的g.点吗?没有感情和甜言蜜语的加持能爽吗?
我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殿下想要了?”
“没有。”他一口否认,迅速躺回原来的位置,背对着我。
暧昧的气氛消散,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行吧,章鱼小王子。
晚安。
深宫中的时间过得很快。
快到御花园里又多了好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皇子和公主,蹒跚学步。
快到陈成在朝堂上游刃有余,赏赐和礼品被源源不断地送入东宫,每日来求见他的臣子越来越多。
快到转眼就是皇后薨逝的百日祭,宫里的白幡还未撤尽,新雪却已覆上了琉璃瓦。她在秋日离开,并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
祭礼那日,我与陈成并肩立在皇后的灵位前。
香烛的青烟袅袅升起,在他玄色祭服上蒙了一层薄灰。
我悄悄侧目,看见他紧抿的唇线和低垂的眼睫,所有的情绪都被妥帖地收敛,只剩下一国储君该有的庄重。
那是他的母亲。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伤心。
在回去的路上,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就像皇后临终前攥着我和他的手那样。
她告诉我们要相互扶持。
风雪愈急,而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比皇帝更难的人是太子。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陈成被人参了。
罪名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检举那人摆明着不想活了,要把陈成拉下水,甚至还有官员撞柱明志。
陈成在朝堂上恳请陈茂明查,并且极力自证。
我战战兢兢,以太子妃的身份邀请京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入宫品茶,她们都是朝中重臣的母亲或夫人。
后来两年,陈成被构陷的多了,我竟然都有些习惯了。
今日说他结党,明日说他营私,后日连东宫多进二两银霜炭都要被弹劾奢靡。
好累啊。
我现在每天睁开眼,就是在想陈茂这个老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死。
都六十四了。
真TM能生又能活。
今年已经排到第几个皇子公主了?
哦,十八皇子,二十一公主。
昨天又传来喜讯,刘昭仪诊出了喜脉。
我画圈圈诅咒他。
老东西,早晚有一天精尽而亡。
天天苟,年年苟。
终于,在我二十七岁那一年,终于苟到头了。
陈茂驾崩了。
我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看着铜镜中那个眉眼沉静的女子。
消息传来时,陈成正在书房批阅奏章。
玄色孝服送进来时,我亲自为他系上衣带。
“云裳。”他声音低哑,“今日起,再没有人能护着我们了。”
我抬眸看他:“也再没有人能压制殿下了。”
“你说的对。”
陈成登基后,近乎以狠戾的手段开始削藩。
他忍耐得太久了。
那些与他处处作对的兄弟、和他并不亲厚的先帝妃嫔、诋毁造谣他的官员……
压抑在心中的仇恨爆发,往日构陷过他的人被一一清算。
我劝诫他不要过于急切,反倒被他误解,觉得他太过心狠,整整三日未来见我。
后来大概是他想开了,又渐渐稳了下来。
后宫又进了新人。
宰相的小女儿活泼美丽,很得陈成的宠爱,封为了贵妃。
我觉得陈成这次真的心动了。
他的表现和恋爱中的毛头小子很像。
会因为她一句“御花园的牡丹开了”就罢朝半日陪她去赏花,会亲自为她描眉点唇,哪怕画得歪歪扭扭,会因为她一句想家,就特许宰相夫人每月入宫探望。
就连我也在想。
他是否是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
我并没有嫉妒。
我祝福他。
因为他这么多年来的生活,离幸福这个词太远。
如果可以选择快乐,他不会选择忧伤,如果可以选择轻松的生活,他也绝不会选择你尔我诈。
陈成位高权重,却活得并不快乐。
至于我和他的关系。
表面夫妻而已。
直到那日贵妃有孕的消息传来。
陈成来找我。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恭喜你,要当阿爹了。”
这是作为来自现代的李云裳,想向他道出的恭喜。
我想回家了。
都当上皇后母仪天下了,和打完游戏的结局也没什么两样吧。
我开始频繁地往寺庙跑,拜佛求经,寻访道士。
小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写的,那些穿越的主角,总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我甚至去找了护国寺的高僧。
玄一法师。
这直挺的高鼻梁,这邪魅的大眼睛,这优越的头骨,这完美的头肩比,还有这挺拔修长的身材……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最终停在那颗锃光瓦亮的光头上。
可惜了。
“娘娘不要在盯着贫僧看了。”他合十行礼,声音清越。
“法师。”我凑近些,满怀期待地看向他,“你看我和寻常女子有什么不同。”
他看向我,那眼神高深莫测。
我以为帅和尚能说出我借尸还魂什么的,谁知他手中的念珠顿了顿,笑了笑,“更为美丽一些。”
这个和尚他不着调。
不是说大郦第一高僧吗?
“你真没看出点什么?”我展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玄一目光温和地看着我。
“娘娘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算了。”我叹了一口气。
找了那么多道士都问不出来,他一个年轻的和尚,能看出来什么?
由于我找了帅帅和尚玄一法师,给那大着肚子又不怎么老实的贵妃寻了由头,让她不知第多少次向陈成告我的状。
恃宠而骄,就是她这个样子。
等我走进大殿时,她正坐在陈成身旁。
“陛下,姐姐来了。”
陈成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冷眼和他对视,觉得他简直品位有问题,那么多善良美丽的女孩子,他偏偏看上个无脑事精。
“姐姐和玄一法师相处的可还开心?”
我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开口,“开心。”
天天见帅哥,能不开心吗?
才不像她,只能睡一个连腹肌都没有的男人。
“陛下,是不是也觉得皇后姐姐有损皇家颜面,该罚一罚?”
“你想怎么罚她?”陈成问。
贵妃见状,越发来了劲:“臣妾以为,皇后德行有亏,当暂夺凤印,以正宫闱。”
“皇后,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个傻逼。
“傻逼。”
附带两个中指。
我被禁足了。
四个月后,我被解禁了。
贵妃难产死了,但她的孩子却活了下来。
那小孩被抱到我跟前时,我正在大口炫肉。
“拿走拿走,倒胃口。”
宫闱十几载,我都变得麻木了。
陈成终究是流着和陈茂一样的血,不是什么好人,真爱什么对他来说是万万不可能的。
与其同情他,还不如同情我自己。
我多可怜啊!
回不了现代,还要在这皇宫里给封建余孽打工,每天过着苦日子,都快把自己银行卡的密码忘了。
我是皇后欸。
有权力的。
于是我大刀阔斧地兴办女学、提高女官品级和权力,想要提高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让女子不必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
结果那些迂腐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忘、牝鸡司晨不可取。
还祖宗之法,你祖宗是穿越者你知到吗?
陈成在这事上态度暧昧,既不明着支持,也不严厉弹压,由着我在前朝与那些须发花白的男人打口水仗。
辩论赛打久了,老头们都快和我吵习惯了。
陈成的削藩还在继续。
这一次,刀锋直指靖北王陈义舟。
这些年,北疆的兵力逐步扩大,早已超出了寻常藩王的规制。
陈义舟拥兵自重,麾下铁骑骁勇善战,对朝廷的号令也愈发阳奉阴违。
陈成的削藩之策推行到北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削减军队员额的旨意被以“边防吃紧”为由拖延,派遣的监察官员被架空,要求陈义舟入京述职的诏书,更是石沉大海。
王七,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陈成来找我时,我正在逗他儿子玩。
小团子长的很可爱,不哭也不闹,见人就笑。
“云裳,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拿着布老虎逗弄小团子:“陛下是指北疆的事?”
他沉默地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的石凳上,目光落在咯咯直笑的孩子身上,又似乎透过孩子,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陈义舟手握重兵,若强行削藩,必起战事,他此刻想必认为,陛下你容不下他了。”
“所以,依你之见,我该忍着。”
“京城与北疆,路途遥远,陛下看到的战报,听到的谏言……”你应该徐徐图之。
“够了!沈云裳,你字字句句,都在为他开脱!”
陈成鲜少对着我发脾气。
或许是我的话刺激了他,或许是朝中主战派的鼓动,或许是他骨子里对陈义舟的忌惮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我而起的嫉恨,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下了第二道旨意。
意思是让陈义舟进京开会。
开会。
脑子有坑才会来。
陈义舟来了。
带着他的兵马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