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 第1章 尽情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纪钟歆被迫提前到了西港。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外，客流一波接一波，而非出于游玩来此地的她带着自己几乎所有的家当混在其中，尚觉违和。

“科技园区，五十一位，人满发车。”

高亢的男音夹杂着浓厚的海蛎味卖力地吆喝，此起彼伏。

纪钟歆向远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来接她，收回视线的途中不小心与男人有短暂的对视。

“走不走啊，小美女？”

她装作没有听见，迅速地低下头，手指开始毫无章法地拨弄着额前栗棕色的碎发。

临时车道上的出租车基本上都是停了就走，载着急于去邂逅浪漫的旅客。

而纪钟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拦到合适的车。

“姑娘，坐车吗？”

同样的本地口音，女性上扬的音调如同沾染了几分笑意，瞬间消散了纪钟歆内心一半的无力。

她走近后询问道，“你好，去海天佳苑，就我自己，打表可以吗？”

十几公里的路程谁都清楚拉一个人比不上拼车挣得多，所以纪钟歆说话时试探中没有什么底气。

一张极其秀丽的脸却是面无表情，与此同时也放大了她眉眼间的青春又不失妩媚，莫名的“我见犹怜”，女司机盘算了片刻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纪钟歆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让对方帮忙，自己抿着唇把行李拖到了车上。

宽敞的后排座，两个箱子并排而坐，高挑的女孩挤在一边更显纤瘦。

“姑娘俺们这不好打车，你这是等了很久了吧？”

北方的春夏似乎每年都会受到那场特定的雷雨影响，晌午已过，阳光虽宣泄般地释放着光芒，空气中却没有丝毫热量。

纪钟歆摸了摸自己红彤彤的双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按下烦躁又冒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时间，点点头，的确等了很久。

距离她通知沈杄到站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再过一会儿，想必他要是先到家估计她逃不掉一顿说教。

路面上移动的暗影正在追赶远处的骄阳，铃声响了起来，打来的不是沈杄，而是他的母亲——钟爱。

纪钟歆盯着手机屏幕，深呼吸了几次才接通了电话。

“姑奶奶。”她的嗓音有些发闷。

钟爱听到后转动麻将牌的手不觉一顿，随即扔了那张黑乎乎的八筒，语气尽量松弛宠溺地问，“心儿丫头现在在哪了？”

纪钟歆：“在······外面。”

亲昵的称呼使纪钟歆更加不敢放松警惕，她回答地谨慎倒也不是害怕。

从小到大除爷爷们外纪钟歆最敬重的长辈便是钟爱，钟家老一辈有九个孩子，钟爱是最小的独女。

物稀才为贵，例外得恩宠，哪怕光靠辈分，钟爱在家族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钟爱：“外面是哪？西港？还是你小叔家？”

纪钟歆的半遮半掩让钟爱微微恼火，不得已她只好又扮起了红脸的角色。

“噼哩啪啦”的碰撞声传过话筒，扰得人思绪无法集中。

面对钟爱连续的发问，纪钟歆一时语塞，果不其然第一次的离家出走，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她始终认为离开东宜那个有家的地方，到一个相对熟悉的城市来克服内心的“水土不服”会容易的多。

未谙世事的二九年华，经不住十八岁判官拿自由作诱惑，稀里糊涂地签署了成长协议，殊不知附带着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权利——选择。

无声的沉默也熄灭了钟爱继续打牌的兴致，散了局，她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钟爱：“沈杄去接你没？”

纪钟歆：“没有，他还没下班，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钟爱：“你还在路上？”

纪钟歆努了努嘴，没有出声。

她不喜欢麻烦沈杄，更不喜欢他明明就大她七岁活得像个操心的家长。

沈杄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

钟爱叹息的声音清楚的传来，纪钟歆总觉得该说点什么，犹豫了半天，她略为不情愿地变问，“姑奶奶，我爸妈呢？”

“他们啊，请假了，偷摸地跟你到了车站，看你上了车不久后也坐着高铁去北阳了。”

钟爱随手把侄子两口刚发的朋友圈截图发给了纪钟歆，气定神闲地补充道，“还是商务座呢。”

纪钟歆不得不感慨，一场考试没有解除她身体上的包袱，她的父母却彻底地放飞自我了，他们的反常彻底超乎了她的想象。

“不过心儿你可别误会，他俩应该是去替你考察那面的大学顺便去看看故宫啊，大帅府啊，二人转啊······”

钟爱刻意强调了“顺便”两字，但她越说纪钟歆就越觉得离谱。

“挺好，那祝他们玩得开心。”

无可奈何的一句敷衍落进钟爱的耳中倍感欣慰。

“心儿既然到西港了那就什么也别想，痛痛快快玩一场，把这些年的压力都释放出去，让沈杄有时间也带你逛一逛那些别的名校，虽然他在海院工作，咱也要把眼光放长远些，报考不一定非要离你小叔近，主要是选一所你自己喜欢的大学，知道吗？”

钟爱太了解纪钟歆的性子，任何形式的教育也没能让这个孩子学会无理取闹，她也不打算和她拧着干。

纪钟歆笑了笑应了声好。

现在的她真所谓是无事一身轻，当然会畅玩一番，至于参观大学，她完全可以自己去。

“你呀，从小就觉得全家只有你小叔和你是一伙的，既然相信他，就该知道他不会像你爸妈那么荒唐。”

钟爱的话里有话害怕被纪钟歆察觉出来，借着自己儿子的由头连忙岔开话题，“说到沈杄，心儿愿不愿意帮姑奶奶个忙呀？”

纪钟歆下意识地答应，过了一会儿才忐忑地问，“什么忙？”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小叔单身了那么长时间，一直也没个动静，心儿帮姑奶奶留意一下，万一有什么动向我得有个心理准备。”

纪钟歆不懂为什么有的父母会认为爱情算是成年人幸福的归处。

钟爱如此，钟启明和纪雅洁亦是，纪钟歆现在只想知道，她说不答应还来得及吗？

然而钟爱没给她这个机会，含糊了两句急忙挂断了电话。

结束了和钟爱的通话，纪钟歆也看到了她发来的照片，点进朋友圈给父母分别点了赞后她的神经索性也不用再紧绷。

自由路上的野蔷薇有的含苞欲放，沈杄家小区楼下的泡崖花爱竖着耳朵听八卦。

“小叔！”纪钟歆从车窗探出头，神色明艳。

沈杄揉了揉她的头，满脸宠溺，然后走到副驾驶看了一眼司机扬扬眉梢道谢付了车费，顺势倚着车门旁观纪钟歆自顾自的费力气。

“为什么不帮我？”她气呼呼的声音软糯。

沈杄：“你又没说。”

纪钟歆莫名其妙地嘿嘿两声，沈杄为此而忍俊不禁。

“小叔，你等我多久了？”

“没等，刚下来。”沈杄说着把她和行李一同送进电梯，“你先上楼，我去买点东西。”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给纪钟歆的背影汗水湿透了白衬衫。

沈杄一步三回头，她就冲他做个调皮的表扬，眨了眨眼，当电梯开始运作，她的嘴角渐渐瘪下来。

家门口，纪钟歆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开锁。

对面浴室的灯光透过磨砂的玻璃，好比西落的残阳，滴滴嗒嗒的水声越来越清晰，男生的窄腰展露在门外。

纪钟歆发誓她什么不该看的都见到，但不包括那道斩在脊骨上的弯弯拿的月牙疤。

刚洗完澡的许峙专注于擦拭着地面上的水渍，退到客厅他不以为然地拉下老头衫的衣摆。

回眸时四目碰触，霎那间，纪钟歆如见奇观。

或许是之前的洗澡水汽温度过高，暖风袭来，吹得许峙出过汗的毛孔钻出了小疙瘩，他不禁发抖，周身的皮肤也跟着一热，脸部仿佛泛红的港风画报。

“嗨，纪钟歆。”

许峙的语气微扬，却不是问句。

言行举止皆是恰到好处的礼貌，他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说明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却直接说出了她的名字。

想必他一定是提前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好。”

男生有着忽视不掉的存在感，出于礼貌，纪钟歆无法继续装盲作哑，只好接茬，“请问你是？”

对面的人嘴角的弧度加深，慢条斯理道，“许峙。”

大概是为了让她听清，他抑制住语调的起伏，平缓地一字一顿。

幸亏那双微笑唇，纪钟歆对他的第二印象是友善。

许峙：“我帮你？”

初次遇见意外似的大脑短路，她手指死死抠住拉杆，木讷地颔首。

说话间，两个人已然站到了一起，似乎对于彼此的出现，他们都不意外。

许峙示意纪钟歆先坐，自己识趣地走进厨房给她倒水。

纪钟歆听话，把东西放到一边，不自然地打量着和她记忆里没有多大差池的空间。

南面有两间卧室，她每次来沈杄都会主动搬去次卧。

客厅的陈设有了轻微的调整，书架上添了很多纪钟歆没见过的外籍书。

她感到莫名其妙，沈杄几时对外国产生兴趣了？怎么突然走回文艺范了？

连茶几上还放了一本，辨认不出正反的，因为包了书皮所以保存很好，封面上拓着两个纪钟歆十分熟悉的字母：ZX。

“怎么会有我名字的缩写？”她喃喃自语。

手里的书颠来倒去，纪钟歆不禁好奇拿起来翻阅起来，却一本她从未见过的德语词典。

她好像失了忆，实在不记得自己与这本书有何联系。

直到书面调正，纪钟歆才顿时反应了过来，到底谁才这本词典真正的主人。

纪钟歆的心鼓来回碰撞换秒针“咔嗒”一声，那故意磨蹭了很久的人，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背后。

“你觉得那本书有没有可能是我的？”许峙含笑，说得轻巧。

他干净的短发偶有几处还挂着水珠，毫无遮挡的额头显得他很是利落，漂亮的眉骨下眼神犹如盘涡。

与此同时，少女身体里所有蕴藏的热量攻了上来，晚霞映在她原本冷漠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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