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里多了冷漠。
陈泱蓦然清醒过来,她浑浑噩噩地看着徐静。他的额上冒了汗,目光深沉。徐静就算再大度,也不喜欢她还想着别人。
陈泱别过脸去,想让他快点结束。
徐静似乎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这次并没有听她的,他看了她很久,微微低下头去,按着她的脸看向自己,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泱泱,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吗?不要激怒我。”
这个夜晚真是漫长。
陈泱只记得她筋疲力尽,沉沉睡了过去。待她醒来,徐静早就去了刑部。小莲放好了水,伺候她沐浴。
后来的两天,徐静一直很忙。有时候她已经睡下了,徐静才回来,却也是歇在书房。有一天太阳很好,她去院子里坐着看书,才恍觉好几天没见徐静了。以往他再忙的时候,晚上总还是会回房。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晚生了气,不想见她。陈泱还没来得及深想,便收到了陆缨到了京师的消息。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找陆缨了。
陈泱的婚事简单匆忙,当时也只是宴请了徐静的一些亲朋好友,婚后便一直待在南京城,与陆缨有大半年未见了。因为徐静的关系,陆家很是客气,轿子直接进了府,停在内院。
她们年纪相仿,又一起长大,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两人一见面便都湿了眼睛。还是陆缨更稳重些,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声音里还带着啜泣:“让我好好看看你。”
陈泱哭笑。
“你成婚的时候我都去不了,在家天天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见面。你告诉我,徐大人对你好吗?我这问的什么话,应该是好的,他到底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年纪稍长你七八岁,但是男人年纪大点会疼人。”
陈泱想起这两天,徐静对自己的冷淡,心里不是滋味,擦了一下眼角:“别说我了。你过得好吗?”
陆缨半晌才点了点头,说:“我来的时候祖母哭了很久,就是舍不得她,担心她把眼睛哭坏了。”
陈泱拉住陆缨的手:“又不是不回去了,过一阵子再回江宁,马程快一些,小半天就到了。对了,还没问你呢,怎么忽然就来南京城了?”
“可能父亲思念我了吧。”
陈泱半信半疑,也没有多问。
陆缨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慢慢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今天刚到,便听说皇上身体不适,急诏太医去了乾清宫。”
自从“南北榜案”发生之后,陈泱对皇权深恶痛绝,提到有关之事,都充满抵触,饶是此刻,也不太理解,陆缨说这些做什么,多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吗?”
陆缨摇头,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最后还是道:“对了,你和陈桉之间的事情,徐大人不介意吗?听说他对你很好。泱泱,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陈泱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她的声音轻而寂寥,带着遥远的思绪:“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陈桉祖父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梧桐树。他那时候总说凤凰非梧桐不栖,大丈夫理当修身齐家平天下。”她说着眼眶模糊了,“可是这世道配不上他的志向,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几日前,徐静带我去逛庙会,我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当时就在想,如果陈桉还在,他已经是名动京城的状元郎了,但是没有人记得他。”
陆缨沉默地低下头。
陈桉的事情,现在还是禁忌,只能怪他命运多舛。谁又能料到,洪武三十年的春榜进士都录取了南方人,而使皇帝大怒呢。不仅牵连了主考官,当时的考试也全部作废,于今年夏天,重开科考,这一次全部录取的是北方人,这场南北榜案才自此平息。
陈泱还记得今年二月中旬,当时朝野还未有大动静,皇上派人严查此次春榜,只知道陈桉的状元身份被废,父亲被停职。她知道徐静在刑部任职,便去求他救陈桉。只是徐静像是知道她的来意,刻意避开,不打算见她。
她当时心急如焚,每天去他府邸门口等。
有一次直到深夜,徐静才回来。但是他坐在轿子里,一直没有出来。只看见轿外的下人,掀开轿窗上的帘子,很小声道:“二爷,是陈姑娘。”
陈泱固执地站在那儿,盯着轿帘。
他们之间的情分其实并不深厚,自从做了刑部侍郎,徐静去陈府拜访也少了很多。恰逢节日,去拜访恩师,总会听见陈遇说:“ 她现在与陈桉走得太亲近,终归是不好,要是看对眼了,她嫁那么远,我得操多少心。”陈桉是江宁府陈老太爷的外孙,祖籍福建,要去南京赴考,这几年便一直住在江宁。刚好这几年,是徐静升任刑部侍郎的几年。陈泱已经不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跑的小姑娘,而是见到他,会客气疏离,有了心上人的女子了。
轿子里,徐静轻声叹息,简单对下人吩咐了一句,便进府了,自始至终没有下轿。陈泱失望极了,想要转身离开,便看见刚才的下人过来拦住她,恭敬道:”二爷请您进府再说。”
她在书房等了很久,才见到徐静。
他一身黑色长袍,眉眼之间,多了一些温和,话却是严厉的:“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在街上闲晃,成何体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怎么和恩师交代,简直是胡闹。”
陈泱仰着小脸,执拗道:“我没有闲晃,要是徐大人早一些见我,哪里还有这些事情。”
徐静哼了一声:“徐大人?”
陈泱不甘示弱:“你现在是手握实权的刑部侍郎,我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哪里有资格冒犯,难道要叫你徐静吗?”
他有些被她气到了,沉声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深夜去男人府上,谁给你的胆子,名声不想要了?现在居然直呼其名,这样就不是冒犯了吗?”
陈泱咬着牙,小声怯懦:“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见我。陈桉现在被囚,生死未卜,你让我怎么办。你是刑部侍郎,肯定有法子救陈桉的对不对?”
徐静这次没有回答。
陈泱着急上前:“你快说话呀。”
她身着浅绯色的襦裙,上衣是轻薄的白纱短衫,一举一动皆是少女姿态,忽然凑近,徐静皱了皱眉头,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你就这么在乎他?名声都不要了。”
陈泱哪里听得出来他的话外之意,言语之间只有急切:“他如今什么情况,有没有受伤,你告诉我好不好?”
徐静冷声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陈泱顿时有些泄气,手扶着身边的桌台才能站稳。她的一举一动,徐静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陈桉的案子是皇上钦点,这次春榜闹出来的事情不容小觑,可能恩师都要受牵连,更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普通人。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能见你了吗?因为我也无能为力。”
陈泱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徐静极其复杂地看着她,到底于心不忍,轻声说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做,我可以帮你。”
陈泱无声半晌,慢声细语:“我可以见见他吗?”
徐静无奈开口:“没有旨意,不能探视。要是你问我的意见,我只有一句话,以退为守。你现在必须尽快赶回江宁,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
陈泱知道此次事情的严重性,但并不想听他的话,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我的事情不用大人操心,今日叨扰了。”
其实她知道徐静说的是对的。
就在第二天清晨,她便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让她立刻回去。这一回去,命运的齿轮便开始了。过了几日,徐静便上门提亲。一个月后,刑部判决下来了,陈安被处决,父亲贬黜岭南。
从那天到现在,才短短大半年的日子,却什么都变了。如今与陆缨说起,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陈泱也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等到梧桐树掉了几片叶子,才慢慢回过神来,对陆缨道:“所以阿缨你看,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陆缨在她身后摇头:“至少你还有人护着,有陈伯父,有徐静。南北榜案牵连甚广,如果有人知道你与陈桉有情,趁机诬陷陈伯父徇私舞弊,那就不止发配岭南这么简单了。就算春榜再干净磊落,可是皇上不信,为了南北平衡,必须有人承担。我想这也是陈伯父匆忙之间把你托付给徐静的道理。泱泱,你跟徐静相处这么久了,还没有看明白吗?”
陈泱眸子轻闪,闭上眼睛。
陆缨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遇见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很难得,大概我是不会遇见了。”
陈泱转头:“不要这么说。”
陆缨自嘲一笑,又好奇问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往前看的日子才值得珍惜。倒是你们都成婚这么久了,他碰你了吗?”
陈泱抿嘴,不说话了。
婚后三个月,徐静对她很尊重,一直睡在书房,家里的大小事都随她折腾。待到入了秋,那一晚她闷得发慌,去院子里溜达。徐静刚从外面回来,像是喝了酒,径直回了书房。她一时好心,从厨房端了醒酒汤过去,徐静一看来人是她,愣了,甚至还轻声责备:“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现在天气凉了,还穿的这么单薄晃来晃去,像什么话?”
陈泱当时就生气了:“爱喝不喝。”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徐静反手握住手腕,他微微低头,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弥散,声音也变得低沉粘稠:“我有说过不喝吗?怎么脾气这么大。”
陈泱咬紧下唇,想把手抽出来,却见他已经低下头,凑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闪躲,腰上多了一双手,徐静就这么亲了下来。他们的第一次是在书房做的,后来第二日徐静便搬回了上房。
女儿家说起这些,总是红着脸的。
陈泱那日与陆缨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落山,原来还想再说多一些,前厅派人传了话,说徐大人到了。这个时间过来,大抵是来接陈泱的。
等她们去到前厅,看见徐静正与陆尚书说话。徐静似乎有所觉察,微微侧头,目光在陈泱身上停留片刻,这才对陆缨轻轻颔首,与陆尚书又寒暄了两句,起身告辞。
徐静走到陈泱身侧,见她与陆缨依依不舍,低声道:“要是家里闷得慌,改日我再送你过来。”
陈泱没有应声,转身走进提前备好的轿子。刚转身坐好,徐静掀开帘子坐了进来。轿夫慢慢抬起轿子,往徐府走去。
陈泱却愣了一下:“你的轿子呢?”
徐静笑笑:“你是在紧张与我共处一室不舒服,还是担心这顶轿子受不住你和我两个人?”
陈泱偏过脸,有些孩子气道:“是你先不理我的。”
徐静看她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我没有不理你,这几日刑部的事情确实多了一些,晚上回来见你睡了也不好打扰,我以为那晚弄疼你了,你还在生我的气。”
陈泱被他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过脸去。过了会儿,徐静覆手过来,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无声笑了笑:“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你了,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可能还有(3)。
此章留言继续送书。(样书比较多,送完为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陈泱(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