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霉的墙,凌乱的草席和地上爬行的虫鼠,在这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地牢里,宋舟霖待了整整十一日。
昏暗和潮湿的环境,狱卒不休的打罚训斥,其他囚人的悲惨遭遇。潜移默化的干扰着每一个被关押着的人,宋舟霖也不例外。
他常常透过生锈的铁栏看向地上,宋舟霖如今的模样已经不是那风光万两的内阁大学士,短短的半年他仿佛老了三十岁。
杂乱的发丝遮在他眼前,一个狱卒走到了他的地牢前,狱棍用力地敲打着铁栏,发出刺耳尖锐的碰撞声,这番动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哪个是宋舟霖?”
宋舟霖微微动了动身子,一个略显干哑的声音从牢房深处传出,宋舟霖将半张脸露了出来“是我。”
狱卒玩笑着打量了一下这个曾经的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摸了摸胡子,一边掏出钥匙一边说着:“宫中有贵人来找你问话,老实答话,来了这里都是有罪的罪犯,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狗屁侯爷来的,贵人不满意,就要等着吃棍子!”
又进来了一个狱卒将宋舟霖从牢里抓出来,给他戴上了脚铐,推着他往地上审讯处走。
这是十一天以来宋舟霖第一次被带到地上,他贪恋的大口呼吸着,挺起了在地牢里直不起来的背脊。
白日的光线透过审问处的小窗照进来,尽管还是在监狱中,但宋舟霖也感觉神智清醒不少。
而他,也见到了那个所谓的“贵人”。
康华郡主。宋舟霖亲自救回来的女人。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康华郡主一身流民打扮,虽然眉眼间有几分不似农妇的秀气和胆识,但同那真正大家闺秀比,是连毫毛都比不上的。
那时的康华求宋舟霖带她入京寻亲,那年的宋舟霖为了更好的前程,向朝廷请缨来了南方解决粮灾,临行前下属汇报有个女人求见他,说这个女人在外面等他等了一夜。
宋舟霖听了女人的遭遇,让宋舟霖做出决定的是女人告诉他说,
“大人,民女要寻的亲,是我父兄。我父亲是先帝,我兄长是当今圣上,我有此据为证,做不得假。大人,求您成全我...民女日后必将回报大人再造之恩!”
女人言辞恳切,证据也不似伪造,宋舟霖便真的答应了她,回京之后,这个农妇也的确被皇家认回,成了明齐的康华郡主。
从回忆中剥离,眼下二人处境却是完全调转。
曾经的流民农妇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自己从京中大官沦为了阶下囚。
宋舟霖被狱卒强压下去,跪在康华郡主面前,宋舟霖抬头看向坐在上方的康华郡主,眼底露出嗤笑。
康华挥挥手示意那些狱卒退下,人一走,康华那刻意摆出的高贵架子便直接卸下。靠在椅背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脸,仰视着跪着的宋舟霖。
“宋小侯爷怎么落得这幅境地?”
“挖苦嘲讽的那些酸话就免了吧,你不是领着御史台那帮子饭桶去侯府找证据了么,空手而归之后气急败坏来兴师问罪?”
康华郡主嘴角扯了扯,随即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是你对自己销毁证据的手段很自信,还是嘴硬到不见棺材不落泪呢?”康华垂眼看着自己宫装上那朵团莲,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我今天来,便是看在我们曾经认识的份上来告诉你,御史台已经拿到了你跟你父亲联敌叛国的证据,还有你任职几年来和你岳丈凤嗣德一起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秽乱官场,贪污官银等等,我们人证物证今早呈给了陛下,他龙颜大怒,已经下了旨将你昭明侯府上上下下男流放女入奴。你,昭明侯的儿子,明日抄斩”,康华郡主起身走近宋舟霖,“我是你的监斩官,奉了旨的。”
宋舟霖听完后,眼神毫无波澜,他猜到了这个结果,说无感也是假的,这些半真半假的罪名压在他身,身居高位,手总是会脏的。
那些真正的凶手为保全自己的方式,就是将一个不干净的人推出去。
宋舟霖沉默了许久,开口笑道:“白孟桐。你是不是欠我个大恩还没还啊?”
康华郡主眼神中毫不掩饰听见那个名字的厌恶,一脚踹上跪着的宋舟霖,精致的绣鞋狠狠地踩在宋舟霖的脸上,“宋舟霖,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现在,我是主,你是囚。你几条命明天够我砍?还是你就这么想给你的罪名上加一条违逆之罪?”
宋舟霖斜眼撇着白孟桐,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别人的狗,你当的可真是心甘情愿。狗最需要的就是忠诚,当年没我,你凭什么有如今的一切?”
康华郡主将脚移开,又恢复了她往日的优雅神态,蹲在宋舟霖面前,面带微笑,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饰,“你的死是改变不了的结果,就像你的岳丈一家。”
康华把玩着手中的玉饰,“这个是从你夫人尸体身上取下的,明天我会安排的,送你们一起上路。你夫人也是有胆识,敢在陛下眼前自戕了。你们这也算是,死同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华郡主说完,将那玉饰随手一丢,上好的翠玉掉在石地上应声而碎。
宋舟霖收起了原本嘲弄神情,低眉看向那碎了一地的玉饰,翠玉的绿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着微微发黑的暗绿。
宋舟霖微微张嘴,脸颊则传来阵阵刺痛,康华郡主已经走远,宋舟霖拾起残玉碎片,紧紧在手心握紧。
翠色被鲜血浸染,宋舟霖将伤口放在嘴边,舔舐着自己的鲜血,又将手心的碎片放入口中吞下。
宋舟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为自己找的赎罪的手段?
不是。
近一年来他的身边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意外,他一直在等这场风波的结束。
他在等一个结果。
可结果就是眼前凄惨的结局。
父死于关外,母死于病痛,妻死于自刎,自己死于明争暗斗的朝堂刀剑。
他也希望自己是一场甘霖,滋润身边的人与物,可结果是。
不得善终。
宋舟霖想到这里,身体无力的倒在墙边,他痛苦的蜷缩着,一块又一块的吞咽着碎玉。
他好想,好想改变这一切。
尖锐的碎玉割伤了他的嗓子,他满口鲜血,双眼通红。
他感受到那些玉块死死堵在嗓子里,宋舟霖逐渐呼吸变得困难。
原来不是赎罪,是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