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家村扶贫日记 第8章 第 8 章

接下来的几天，苏昀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

他的直播首秀，确实如他所愿——火了。只可惜，火的重点完全偏离了他的初衷——

评论区流传最广的不是晋家村的青山绿水，也不是他精心介绍的特产，而是他被村口那几只“鹅大爷”追得狼狈逃窜的九宫格动图，以及最后被秦铮稳稳接住、一把搂进怀里的瞬间截图。

“下来，我接着你”、“晋家村乡村爱情故事”、“赶鹅男子最终抱得美男归”……各种标签层出不穷。直播间粉丝数暴涨，评论区俨然变成了CP粉的狂欢胜地。

苏昀看着这些评论，嘴角抽搐，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关注度是上来了，卖货的机会总会大些吧！

于是，他硬着头皮，开始了每日直播。他学乖了，绕开村口的“鹅大爷”，转而深入田间地头、走访村民家中，老老实实地展示晋家村的原生风貌。他直播古法炒制新茶，直播漫山遍野跑的土鸡，直播村民们晾晒菌菇、收割南瓜……他卖力地介绍着每一款产品的优点——原生态、无污染、味道好，然后将它们一一挂上购物车链接。

“朋友们看看这菌菇，晒得多干，炖汤别提多鲜了！”

“这款南瓜粉是许姨手工磨的，没有任何添加，冲水喝健康又营养！”

他吆喝得卖力，直播间人气维持得不错，弹幕也依旧热闹，只是重点依旧跑偏：

“主播今天和书记同框了吗？没有？差评！”

“南瓜看着不错，但我是来嗑CP的，CP不发糖，我没有下单的动力啊。”

“主播别光介绍产品，讲讲你和书记是怎么认识的呗？”

“对啊对啊，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说不定我们就‘野性消费’了！”

苏昀简直欲哭无泪，直播卖货怎么这么难？他甚至萌生了一个危险的念头：要不，真跟秦铮在镜头前演演戏、麦麸、炒炒CP？

可惜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无情扼杀在了摇篮里。当他试探着向CP的另一方——秦书记提出这个“战略性”建议时，对方只是自顾自地解开了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俯身贴近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虚心请教”：

“这我不太懂啊，苏主播。需要做到什么地步呢？牵手、拥抱、接吻...还是更进一步的？”

苏昀一把将人推开，捂着瞬间烧起来的耳朵，闪到一边，正义凛然地斥责：“秦书记！我这是正经直播，请你收起那些龌龊的想法！” 说完便落荒而逃。

此路不通，苏昀只得继续他的日常直播。

一天下午，他百无聊赖地刷新着网店后台，那寥寥无几的订单数字看得他眼皮直打架，最终没能抗住，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来，抹了抹嘴角，准备关掉页面，却在看清屏幕的瞬间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

南瓜的销售数据，竟然在一个下午猛增了几十单！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迅速查看订单详情，发现很多订单的备注里都写着“从‘吃货小美’直播间来的”、“跟着美姐买的，期待！”。

苏昀立刻掏出手机搜索“吃货小美”。这是一位拥有几十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在她最新一期的直播里，她正在制作一款南瓜蛋挞，一边操作一边随口提到：“这次用的这个南瓜很不错诶，说来搞笑，我本是去嗑CP的，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主播叫苏昀，长得甜，卖的南瓜也甜。”

就是这么随口一提，却给苏昀的店铺带来了开张以来最大的流量和销量！

苏昀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宿舍，直奔村委会办公室。

“秦铮！秦铮！”苏昀人还没到，兴奋的声音已经传了进去。他“砰”地推开门，挥舞着手机，“南瓜！我们的南瓜被美食博主推荐了！一下卖出去好几十单！”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村干部，都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随即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秦铮正在核对表格，闻声抬起眼，看着苏昀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看！订单！这么多！”苏昀把手机屏幕递到秦铮眼前，“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们晋家村的东西这么好，怎么可能卖不出去！接下来就是菌菇，是土鸡蛋，所有特产！小爷我马上就要带领晋家村脱贫致富了！”

他叉着腰，下巴微扬，也就是苏昀，连得意自满的样子都这样可爱。秦铮看着他，目光柔和，没有出声打断他的畅想，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等苏昀炫耀完，秦铮起身轻轻地拍了拍苏昀的头，“恭喜苏主播开张。”

“秦书记！你光靠嘴说啊？不给我点实质性奖励吗？！”苏昀得寸进尺。

秦铮好笑地问：“你想要什么？”

苏昀眼睛一转：“我要吃秦书记亲手做的大餐！不过也别急，等我把货款发给老乡那天，再请秦书记你——洗手作羹汤。”

秦铮从善如流地举起手：“一言为定。”

苏昀“啪”地与他击掌。

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接下来几天，苏昀觉得连天都格外的蓝。小小直播，轻松拿捏！照这个进度，一年内让晋家村脱贫致富，根本不在话下！他正畅想着美好未来，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却毫无感情地响了起来——

【叮！检测到宿主近期推动“产业赋能”相关活动（直播带货），任务进度评估中……】

【评估完毕。当前中级任务总体进度：1%。请宿主再接再厉。】

“1%”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对着苏昀当头泼下。

“百分之一？！”苏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在脑海里跟系统吵了起来，“系统你是不是出BUG了？！南瓜的销路已经打开了！这算1%？！”

【系统：任务评估基于对晋家村产业发展的长期、稳定、系统性推动效果。单次偶然性爆单，并未建立稳定的销售渠道与品牌认知，对产业整体提升贡献度有限，且存在较大不确定性。请宿主着眼长远，夯实基础。】

“偶然性？不确定性？你能不能说人话？”苏昀气得差点跳脚，“你是不是针对我？是不是看我头发浓密你不顺眼？”

【系统：系统公平公正，不针对任何宿主。温馨提示，情绪激动可能会额外加剧脱发风险。】

苏昀：“……” 他感觉自己快要心梗了。

就在他准备继续据理力争的时候，手机后台突然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提示音。这次不是下单，而是……退款申请。

“叮咚！您有新的退款申请待处理。”

“叮咚！您有新的退款申请待处理。”

……

苏昀心头一紧，慌忙点开查看。

订单竟有超过一半发起了“仅退款”申请！理由五花八门——“没收到”、“缺斤少两”、“不好吃”...

也就是说...他不仅没给老乡们挣到钱，还可能赔了！

1%的进度？苏昀觉得系统保守了，他进度明明是倒退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苏昀有气无力地应道。

来人是住在村东的章大爷。他的儿子定居在北京，只有过年才回来。章大爷是村里有名的种植能手，这次卖的南瓜，很多都是他家的。

章大爷将一麻袋蔬菜放在地上，笑容朴实，“小昀，我给你捎了点自家种的菜。多亏了你，我那地里滞销的南瓜可算清出去不少。“”

苏昀一愣，脸上顿感火辣辣的，他连忙拿出钱包，掏出钱塞给章大爷，“大爷，这是卖南瓜挣的钱。”

章大爷赞叹：“回钱这么快！小昀，你真厉害！”他指着地上的麻袋，“这菜刚摘的，最新鲜，你赶紧吃，明天我再给你送。”

苏昀连连摆手，“别别，这些就够我吃一阵的。”

傍晚，苏昀一个人躲在宿舍的小院里，手里拎着一罐啤酒，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带不起丝毫畅快，只有满嘴的苦涩。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以为自己能做成点什么，结果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现在乡亲们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钞能力”解决，他倒是不介意花钱，但...系统根本不认，而且，这样没法帮到晋家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苏昀没有回头，只是又灌了一口酒。

秦铮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苏昀，网店是不是出状况了？”

苏昀惊讶回头，“你怎么知道？”

“章大爷去村委会送蔬菜，跟我说收到款了。”秦铮盯着苏昀，“电商后台回款没那么快，那钱，是你自己垫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昀没由来地生气，“垫钱怎么了！犯法吗！挨着你秦书记的眼了吗？！为什么非得猜是网店出状况！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

秦铮微微蹙眉，“苏昀，别曲解我的意思，冷静点。”

“冷静”这两个字，瞬间点燃了引线，烧断了苏昀所有理智，“曲解？我用得着曲解！上学那会儿你就对我横眉冷对！我刚进村的时候你处处挑剔！你秦铮什么时候看得起我过！”

秦铮张了张口，最终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苏昀冲着秦铮的背影，将手中的啤酒罐狠狠掷出。啤酒罐砸在地上，残余的酒液溅上秦铮的裤脚。他的脚步顿了顿，弯腰拾起那个空罐，径直进了屋。

冲动过后，懊悔涌上心头。苏昀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更长，显得格外孤寂。

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出现，一件外套被递到眼前。

苏昀知道这是台阶，但他就是不想下，嘴硬道：“我不冷！”

“但是山里冷。”

“什么意思？”苏昀抬起头，对上秦铮温柔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立刻避开了视线。

秦铮道：“你来村里这么久，还没好好看过山里的夜景吧？我带你去开开眼，走不走？”

台阶都快变成滑梯了，苏昀这才勉为其难地，“滑”上了秦铮那辆大众副驾。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平稳行驶，窗外的天色渐沉。最终，在一片开阔的山坡旁停下。这里远离村庄灯火，只有满天星子与一弯新月，洒下清辉。

“下车吧。”秦铮率先打开车门。

苏昀跟着下了车，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香和凉意吹来，让他因酒精和情绪而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正要开口问秦铮带他来这黑漆漆的地方看什么，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前方的草丛，瞬间定住了。

一点，两点，三四点……先是零星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光点从草丛中、从林木间冉冉升起——

是萤火虫。

苏昀怔怔地看着，一时忘了呼吸。

“怎么样？”秦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很漂亮。”苏昀喃喃道。

两人静静站在那里许久。山里夜风微凉，苏昀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不用。”他下意识推拒。

秦铮却不由分说，直接帮他把连衣帽戴上，还恶作剧般地抽紧了帽子两边的绳子。

苏昀整张脸快被帽子完全遮盖起来，他抬脚就轻踹过去，“找抽啊你！”

秦铮笑着躲开，两人玩闹一阵后，秦铮才问：“苏昀，心情好些了吗？”

苏昀低下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没有回答。

“苏昀，我一直欠你一声抱歉。“”

苏昀猛地抬头。月光和萤火虫的微光，勾勒出秦铮硬朗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神专注而诚恳。

“上学的时候，我总想管着你，我以为那样是为你好，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年少不懂得表达...的我。”

苏昀怔住了。当年分手是他一时冲动提的，他后来也曾想过，如果秦铮来找他解释、道歉，他或许会考虑原谅。但秦铮从未回头，离开得干净利落，那叫一个洒脱，完全没有被甩的愁闷。反而他这个甩人的，整日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如今，终于等来这迟来的道歉，苏昀却发现，自己的心境早已不复当年。他垂下眼眸，依旧沉默。

秦铮向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急切：“苏昀...”

苏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打断：“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说也罢。今天错在我，其实……”他将网店退款的事情和盘托出，语气失落，“是不是很可笑？兴师动众的，还计划着什么产业赋能、脱贫致富，结果产业都快被我搞垮了。”

“那你也太高看自己的能力了。”

虽然预见到听不见好话，但苏昀还是瞬间破防了。他刚要骂回去，却听秦铮继续说道——

“是我做得不好，让你觉得自己在孤军奋战。”

“啊？”

“产业赋能、脱贫致富，是整个村委会的工作，不能压在你一个人肩上。这次的事，即使要垫资，也应该由村委会来出。”

苏昀惊讶道：“你不怪我？”

“怪你？是怪你为村子带来了生机，注入了活力？还是怪你努力付出却不求回报？”秦铮的语气温柔又坚定，“该怪的是我，直播的事没法替你分担压力，出了事，只能让你一个人喝闷酒。”

出乎意料的安慰令苏昀一时忘了反应，只愣愣地看着秦铮，

秦铮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眶和呆呆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继续说道：“电商起步遇到问题很常见。别急着否定自己，你已经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轻轻拍了拍苏昀的肩膀：“直播的事情，我们慢慢来，我陪你。”他顿了顿，露出一副认命的表情，“就算……炒CP也不是完全不行。”

苏昀一把将他推开，“谢谢秦书记‘慷慨无私’，但是不用！”他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混合着青草香沁入心脾，驱散了最后一丝浑浊的郁闷。他低下头，轻声道：“说真的，谢谢你了。”

回程的路上，车内的氛围变得宁静而缓和。苏昀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模糊山影，偶尔偷瞄一眼专注开车的秦铮，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软又胀。

车子稳稳停在院门口。夜已深，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声声。

苏昀去解安全带，不知是手滑还是心思不属，按了几下都没按开。

“我来。”秦铮带着清冽好闻的气息，倾身过来。

他的手指按下了安全带的卡扣，“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除。

但秦铮并没有立刻退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交错。车内光线昏暗，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仿佛有暗流在汹涌涌动，苏昀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秦铮的目光落在苏昀微张的唇上，缓缓低下头。

苏昀一时慌了神，不知该作何反应，是闭上眼，还是该推开？正当他天人交战之际——

一道刺眼的强光射来，穿透车窗玻璃，将车内照得一片雪亮！

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一辆卡宴平稳地停在了秦铮的大众旁边。

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跨下车。来人身材高挑清瘦，在昏暗的夜色里也难掩其出众的气质。他关上车门，大步走近，目光带着探究，越过车窗，直直落在副驾驶座的苏昀身上。

“苏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