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利威尔BG 烟障四海 第55章 公正

在他们位处于地下街的这个曾经的家里，夏延从小橱柜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黄铜手摇铃铛。

被刷成黑色的木柄上缠着一条绿色的缎带，这是伊莎贝拉眼睛的颜色。当时正是因为这个，它才在市集上被夏延一眼相中带回了家里——这是为伊莎贝拉的生日准备的小东西。

地下街的市集总是混乱而泥泞，人们挤在深色的围布下，在推车上摆满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地下街匠人做的有趣小玩意，不知道怎么从地面上搞过来的原料和配件，当然也少不了匕首之类的防身武器。

集市上的野狗追着野猫满街乱跑，为了争夺一点食物而大打出手。它们身上总是沾满脏污，身上的毛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它们一不小心撞到某个过路人身上，就会被立刻踢到一边。

在这个被世界遗弃的地方，人们被禁锢于此，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只有夏延，只有她认为自己在地下街是自由的，她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有自由。

这里是她真正的家，从她十三岁父母被杀她逃入地下街之后，她就只剩下这个被所有生活在地面上的人避之不及的地下街了。

伊莎贝拉喜欢模仿鸟叫，就像她一开始为了救一只鸟而擅闯台阶最后被利威尔和法兰救下一样，她真的很喜欢鸟这种自由的生物，每当遇见误入地下街不得出的小鸟时，她就会悉心照顾它们的伤口，然后去通道边缘的高高洞穴口放飞它们。

似乎每个人，甚至每个动物都在憧憬着自由，这就像存在在生物灵魂深处的本能一样。

人们前仆后继地献上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是为了自由。为了那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的，遥不可及而虚无缥缈的理想，他们可以放弃自己手中所掌握的一切，包括生命。

就像死去的伊莎贝拉和法兰一样，就像罗兹一样，就像那些曾经在她身边欢笑悲歌却又在不久后葬身墙外的士兵们一样。

夏延坐在桌前抽烟，面前放着那只系着绿色缎带的手摇铃铛。她已经看得够久的了，于是她站起来把铃铛放回橱柜里——利威尔应该马上就会带着德沃里克回来，只会带来痛苦的追忆还是先搁置一边。

希尔他们这群曾经的伙伴们围在夏延的边上，开始好奇地问她贵族是否真的每餐都能吃上肉类，天空是否真的一望无际千变万化，是否真的有一整条装满清澈的水的河流贯穿三墙。

夏延一一回答了他，最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雄狮的纹章递给他们，问他们知不知道哪条台阶受欧格尼的掌管。

“如果想知道地面上的模样，你们可以亲自上去看看，”夏延说：“但是否去买地上居住的权利文件，决定权在你们，如果真的做起烟草和酒的生意，你们很快就能攒够那份钱。”

郎曼全然没有意识到夏延说这话时语气中透露出的悲伤端倪，他如获至宝般接过那枚纹章，说：“如果能上地面，那我一定不会想要回来。”

欧格尼的家主沉默了。也许是因为对伊莎贝拉和法兰的追忆让她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控的情绪之中，她抬起手遮了遮自己有些潮湿的眼眶，很久才抬起头对他们说话。

“可我们，或许都很想回来，”夏延缓慢地说出了这个句子：“不管是在哪里生活都有正反两面，而在地上生存的规矩，就是不能靠拳脚解决一切。”

利威尔提着德沃里克回来的时候，他们一群小伙子正聚集在灯前，看那枚金色雄狮纹章上的眼睛是否真的是红橙色的托帕石。

一边的夏延任由他们胡闹，只补了一句：“如果拿去卖，你们会被我的家臣翻遍每个角落找到，然后关进地牢。”

从踏进房间开始，利威尔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烟味，而夏延的确正在抖动她的烟盒，但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在利威尔离开的半个小时时间里，她把她剩下的那半包烟都抽完了——于是夏延沉默着将目光投向利威尔。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即使半个小时前还是那副兴致勃勃非要跟着自己去找德沃里克的样子，但夏延·欧格尼现在看起来真的有些疲惫，而她是个骑马连赶一天一夜的路还能以精神奕奕的模样参加会议的人。

在他们目光交接的瞬间，利威尔就已经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他把德沃里克交给了刚刚赶到的德里安，后者立刻和几个侍卫一起着手将德沃里克反绑在椅子上，而利威尔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烟盒递给了夏延。

这次他倒是还剩了半包。夏延笑了。

德沃里克把自己知道的东西统统抖了个干净，从他意识到自己被王政当做诱饵将夏延引来地下街、并试图用火.药将他们一同炸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对王政来说也只不过是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威斯特克拍卖场已经毁了个大概，替王政做了不少肮脏事的自己就这样被随手抛弃，而他自己失去了这顶保护伞，落入了欧格尼家主之手。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已经完了。

他有问必答，以一种丧失一切希望的姿态面无血色地招供着一切，逐渐地，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最后他深深地垂下自己的头颅，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他说：“我只是想要去地面上生活而已。”

夏延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的钱早就够你上地面了，这么多年来，你还是选择了留在地下街。”

“我在地下街可以呼风唤雨，可我上了地面还剩下什么？说到底我也只是个老鼠窟里的大老鼠而已，我想在地面上挣得一席之地，所以才会接受地面贵族和我的合作。”

“地下街杀人能见尸体，”夏延说：“地面上仪表堂堂的贵族吃人不吐骨头。”

已经不再惧怕死亡的德沃里克冲着夏延大笑了起来，他说：“所以你才活得这么不像个贵族，夏延·欧格尼。”

“谢谢，”夏延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我就是当你是在夸我了。”

德沃里克笑够了，他也彻底平静了下来，他问夏延准备什么时候杀了他，但欧格尼家主站在窗前没有说话，等到她手中的那根烟都已燃尽的时候，她才开口。

“我不会杀你，德沃里克，虽然你给我造成了很多麻烦，但你的存在本身对我来说有很大的用处——你那精明的商人脑袋这个时候怎么转不动了？”她说。

德沃里克愣住了，他看着夏延熄灭烟蒂走到自己的面前。她正拿她那双日落眼看着自己。

“你是王政迫害欧格尼家主的最佳人证，还有，我来提供货源，你带着希尔和郎曼他们继续在地下街做生意，只不过这次，规矩我们来定，你只负责施行方法，这样，你那可怜无辜的妻女也可以受到欧格尼家族的保护。”

德沃里克不敢置信地看着夏延，好半晌他才颤抖着说道：“你……你是那种会为别人的子女担忧的人吗？”

“不，”夏延否认了他：“我杀过很多人的父亲，很多人的儿子，很多人的丈夫，我也是个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甘为刀刃伤害他人的人，在你死我活的争斗场上，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只有孰强孰弱而已。”

她的日落眼中什么都没有，她只是继续说道：“但是我很强，德沃里克，我很强，你做不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你没法对抗的王政我已经对抗至今，你知道你没法继续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但跟着我的人从来都会得到公正的回报。”

“公正。”德沃里克嗫嚅着重复了这两个字。

“对，公正，即使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混乱不堪，我心中却一直有一把我自己的天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