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正午时分,地下街也充斥着阴暗的气息,刚刚下过一场夏季暴雨,地面上的坑坑洼洼里还攒着无数个小水潭,混合着脏污的腐臭气息向所有人扑面而来。
克里姆急匆匆的步伐迫使他一脚踩进了水潭里,脏水立刻飞溅到了他的裤脚。但他早就习惯了地下街如此的氛围。
他生在地下街长在地下街已经将近二十五年,从三年前盗贼团的老大利威尔离开之后,他便也失去了时刻检查自己卫生情况的习惯。
此刻,克里姆正躲在角落里,隐藏在一块沾满油污的麻布下面,与几个装满泔水的木桶同处一地。他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腹,已经无法分神为四周的酸臭味发呕。
追击者奔入小巷四下扫视,他看着盖着肮脏油布的泔水桶们微微皱了皱眉,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提起了手中的匕首,开始不断地向布下的空洞之间猛扎。
随着周围布料的层层撕裂,克里姆咬牙握紧了手中那柄匕首。他深呼一口气,然后猛地掀开了面前的麻布一跃而起,但追击者手中的寒光正在他的面前闪烁。
在克里姆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击中的时候,一道迅疾的人影从墙后飞跃而来,刹那之间,追击者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带着飞冲向墙面。
利威尔的膝盖顶在了追击者的脖颈上,他将他牢牢地卡在了墙壁上。追击者的颈动脉在冲击之间已经暂停了血液的运转,他很快就陷入了晕厥之中。
匕首叮当落地,劫后余生的克里姆心有余悸,他抬头看向前方,却看见一片阴影之中,离开了三年的老大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套着一件什么纹章都没有的绿色斗篷,双腿边的立体机动装置投射出寒冷的金属光泽。
在克里姆还没从震惊的余波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威尔已经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直问他:“其他人呢?你怎么混成了这样?”
“老大……!天呐真的是你!”克里姆终于缓过劲来,他连忙上前应道:“你们走了之后我们还是在做原来的活计,但是那个德沃里克一直针锋相对。”
“然后呢?追你的人是谁?”利威尔问。
“是德沃里克的人——他搞垮我们,却又招揽我们,一半以上的兄弟都进了他的麾下,但是你知道的,我一贯看不上他的为人。”克里姆说。
“你的意思是,”利威尔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说:“有一半以上我们的人,在威斯特克拍卖场?”
“是,但是他们也是迫于生计!我们完完全全地被德沃里克那混账盯上了,有段时间连饭都——”
没等克里姆说完,利威尔已经迅速地打断了他:“去找没进拍卖场的兄弟们,让他们别靠近那边。”
“要出什么事了吗?”克里姆诚惶诚恐地问道。
“我会再来找你,在那之前找地方躲好。”但利威尔只是丢下了这句话,他带上斗篷的帽子,瓦斯和立体机动装置迅速带走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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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恐怕又下雨了。
地下街顶端的通道又开始往下面涌入肮脏的雨水,人们不得不卷起裤脚,在心中祈愿排水设施能尽早修缮。他们路过地面向下的排水孔时,只能抬起手臂抵挡从顶上落下的无数水花。
午饭后正是德沃里克巡查威斯特克拍卖场的时间。他在二楼的窗前,看着楼下载着新货的马车淌着满地的脏水驶入拍卖场的大楼。他对身边的蒙德说了一句:“这个地下老鼠窟我可呆不下去了,但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在德沃里克身边呆了十数年了的侍卫蒙德,只是安静而森然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该搭什么腔,所以他通常不搭腔——而这也是德沃里克看中他的一点。
威斯特克拍卖场的主人也不需要他的搭腔,他微笑着去取桌上的卷烟,却没从身上摸出火柴,他看了眼蒙德。
蒙德伸手去取自己衣袋里的火柴,但在这个瞬间,他敏锐的神经突然捕捉到了什么异常的因素。
外面的侍卫们路过此处的频率总是很规律,但是这份规律现在出现了极大的异常。蒙德屏息凝神地聆听着,德沃里克看他这副样子,也谨慎地放下了手中的卷烟,他不说话,等待着蒙德做出反应。
有沉稳的脚步声正在逐渐穿越走廊抵达他们的房间门前,绝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人,这是陌生的走路方式。而除去这两声脚步,门外已经一片死寂。
蒙德迅速抽出了手中的短刀横在了自己的面前,就在他对着门外抽刀的瞬间,房门被推开了。
夏延·欧格尼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她踩在陶瓷砖上,连带着将一路的泥泞雨水也带了进来,此时她站在德沃里克和蒙德的面前,脚下悄然汇聚了一滩从斗篷上落下的雨水。
雨水浸透了她的斗篷,浮在表面的水珠正在粼粼发光,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异色,就只有双腿边的立体机动装置,以及她的那双日落眼,此时那双日落眼中浮动着寒冷的浪潮,带着令人心颤的森冷凝视着蒙德和德沃里克。
她拿下了她的斗篷兜帽,右手搭在剑柄上。德里安紧随其后,踏入了这间办公室。
夏延拿她如刀般的目光看着他们,嘴角却扯出了一丝笑意来,她说:“好久不见,德沃里克先生。”
身后的窗外,一切都还在照常运行着,那么一楼的一切都是无恙的。夏延·欧格尼身后只有一个人,那么他们是用腿上宪兵用的那个玩意儿直接进入二楼放倒了二楼的侍卫。
不能慌张,他的大批人手都在楼下待命,只需要一声号令就可以冲上来楼来。
即使德沃里克在瞬息之间理清了状况,却也依旧对此时的夏延心生恐惧——这个女人当年毫无身份地呆在地下街的时候就是个狠角色,更别说三年过去她已经在地面上混成了堂堂欧格尼家的家主了。
而且她那个相好,调查兵团的利威尔不知道有没有回到地下街。如果他们两个都出现在这个地方,那么就算他的手下一口气冲上楼来也没法在这两个疯子面前把自己救下来。
该死!该死!该死!那个混账承诺过我夏延·欧格尼不会回到地下街找我麻烦的。德沃里克咬紧了牙关,他不认为自己的侍卫蒙德能在这个疯女人手下抗住几招。
“面对我们三年的重逢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真是让人伤心。”夏延心不在焉地游离了一会儿视线,复又轻飘飘地把目光放到了德沃里克的身上:“你可是派出了人手跟踪了我们,我还以为你很想念已经上了地面的我们。”
“谁?”德沃里克大惊失色:“谁派人去地面上跟你了?我的手哪儿伸的到地面上?”
夏延看了他一会儿,但此时的她看不出来德沃里克有没有撒谎。
“定时从地面上运进来的大批量烟草和酒,刚刚收进来的部分就是够地下街半个月销量的存货吧,”夏延紧盯着德沃里克,说:“这样的你说自己的手伸不到地面上?”
“我真的没有让人跟你!我疯了吗!我怎么可能主动招惹地面上的贵族!”德沃里克自觉他和夏延都被暗算了,他冲她吼道:“我没有找人跟你!没有!”
夏延立刻露出了愤怒的神情,她一把握住蒙德横在她面前的剑刃拨到一边,直直地踏到了德沃里克的面前,反问陷入恐慌的德沃里克:“那三年前是谁让你把我骗进拍卖场的,他让你做了什么,当时我在地下街的事情是不是你透露给他们的!”
“是!但是你上地面之后我没做过主动招惹你的事情!”德沃里克说。
“是谁。”夏延的目光已经骇人到直击德沃里克的灵魂,她全然不顾自己尤还握住蒙德剑刃的左手,只是盯紧德沃里克,重复了这个两个字。
德里安一脚踹向蒙德,蒙德放开了自己的剑刃防御他这一击,但德里安迅速收脚闪身上步将他背摔在地。
“王政的中央大贵族,阿特利·肯特公爵。”德沃里克颤抖着说道。
他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人们在大喊“着火了!”,脚步声和马儿的嘶吼声混乱一片。
夏延勾手摁住德沃里克的脖颈将他摔在了墙壁上,她戒指上锋利的刀片已经划出,此刻尖锐的锋芒正抵在德沃里克的颈动脉上。她推开窗户向下看去,楼下的窗中正在升起浓烟,人们正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
德沃里克没有说谎,这是个圈套,在地面上跟踪他们的不是德沃里克的人。
得立刻离开这里,在周围埋伏着的真正始作俑者动手之前。
她回头向德里安示意,然后一把捞起德沃里克,当她正要放出勾锚离开这栋建筑的时候,对面的楼房突然闪起了火光。
在她摁着德沃里克俯身抵挡冲击的瞬间,对面巨大的爆炸声已经震耳欲聋。
巨大的嗡鸣声横贯了她的大脑,夏延短暂地遗失了对自己的肢体的控制和五感的感受,她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摁了一手玻璃碎屑,但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她回头努力在无数虚影中辨明德里安,逐渐清晰的视野中,离爆炸源不算很近的德里安正从地面上爬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甩甩头试图让自己快些脱离爆炸的余波,她抬头看向对面,建筑正在倒塌,灰尘碎屑纷纷扬起,火光正从无数角落急蹿而起。
夏延知道自己得立刻离开这里,但她的手怎么也扣不住立体机动装置的刀柄发射勾锚,她拿自己颤抖的左手握在右手腕上试图合力握住刀柄,但怎么都没能成功。玻璃渣尚还嵌在手心,她的手掌和手腕都在这个用力的过程中流溢出新的血液,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一个勾锚倏然钉在了面前已经失去玻璃的窗台上,下一个瞬间,利威尔已经如同一只俯冲的鹰隼一样抵达了窗台,他一把捞起夏延,冲着屋内的德里安大喊了一声:“跟上!快!”
他腰间的绳索已经喷射而出,夏延在被他腾空带起的过程中逐渐从爆炸的影响里缓过劲来,她摩挲着拿出腰间的信号枪,冲顶上发射了一枚撤离的信号弹。
四周因爆炸而有些慌乱的欧格尼侍卫立刻向信号弹指向的大方向行动而去。
“你找到以前的兄弟们了?”夏延问他。
“找到了克里姆——这事不对,有第三方。”在急促的风声中,利威尔回答了他。
“啊哈,是啊,又中套了。”
夏延这么说着,她抹掉从额头上溢流到眼睛上的血液,然后拍拍利威尔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利威尔看了她一眼,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已经清醒过来,能够握住自己的刀柄了,她的勾锚紧跟着喷射而出,地下街的地形如同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一般,使她在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时候感觉到了久违的得心应手。
他们曾经的“家”里,已经聚集了大部分曾经的兄弟,利威尔推门而入的时候,等待已久的克里姆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他。
“大哥!”克里姆喊道,他一侧头看见紧随而入的夏延,愣了愣:“夏……夏延?”
“好久不见克里姆,”夏延冲他匆匆点了点头:“麻烦拿镊子和酒精来,我得干点精细活。”
德里安留在了楼下接应跟随来的欧格尼侍卫,夏延吩咐他们守在外面。
在夏延盘腿坐在灯下把自己手掌里的玻璃渣子一个个挑出来的时候,克里姆拿了一小壶酒过来放在她的面前,说:“抱歉……没有威士忌,只有这种廉价货。”
他居然还记得夏延在受伤的时候要喝大量威士忌镇痛的事情。
夏延冲他笑了笑道了谢。
一边的利威尔已经召集起曾经的伙伴们围在桌前,他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
他意识到,克里姆说有一半以上的人去了威斯特克拍卖场做活,但是在这里的人,几乎是全部的人。
利威尔审视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神,最后选择了相信曾经的伙伴们,他拍了拍桌子,厉声说道:“来归拢一下情报。”
喜闻乐见的地下街返场。
运气蛮好的,虽然是圈套,但是这一天正好在下雨,不像夏延围杀肯尼的那天的大晴天一样又适合起火又适合爆炸(笑)。
虽然地下街的雨天除了个别地方会有从天而降的雨水,其他地方都是潮气,或者地面上有水洼。
埋伏的人:得亏我们设置在室内的火.药没潮多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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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