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遇袭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常态。
每次遇袭,欧格尼府上下都会进行整顿然后制定更加周密的防御计划。大到整个宅邸的防卫和侍卫万无一失的交叉接班,小到会见外客时五分钟换一次茶昭示自己尚还安全的暗号。
总之,这些被严密执行的条条框框,时常让夏延觉得自己不是在被保护,而是在被禁锢。似乎是在她做出选择的那天,她个人的自由就已经与她渐行渐远了。
连她的侍女莱薇都已经意识到,夏延不是心狠手辣,而是被迫心狠手辣,如果她不杀人,那么人们就会杀了她,他们会蚕食她的每一分骨血,直到将她的一切消耗殆尽。
在这次家族会议上遇袭之后,夏延迅速密会了总统扎克雷。而对方也终于承认了她已经是个合格的掌权者,并强调了自己的保证会持续生效。
“离开首都到调查兵团去吧,欧格尼阁下,在那里你才是最安全的,虽然那个组织里全是些亡命之徒,但这些亡命之徒才是墙内最强的队伍。”扎克雷这样对她说道。
这次的袭击,欧格尼宅邸死了三个护卫和三个侍女,看名单的时候夏延还能想起这些名字和数字所代表的人们的面孔,那些活生生的人成为了一具具尸体被送出宅邸,德里安带着抚慰金和他们的遗物去见了他们的遗属。
这是一次夜袭,夏延在凌晨的时候骤然惊醒,她在身边没有可放心的人的时候总是睡得很浅,而这次的惊醒,来源于窗外轻微的动静。
不知是谁频频惊动树上的飞鸟,引得那群春来筑巢的鸟儿不断腾飞。她敏锐的神经立刻紧绷,从枕头下面摸出了自己的长剑,在她轻手轻脚地去推开自己的门提醒门外的护卫的时候,走廊上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兵刃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走廊间回响,德里安隔着门对她说:“阁下,请检查门窗,不要出门。”
夏延立刻询问了他现在的情况,德里安告诉他大门的守卫被人从身后割了喉,宅邸内发现了起夜却被暗杀的侍女,有人正潜伏在宅邸中。
不可能是中央宪兵,不然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用立体机动装置抵达了她的窗前。
宅邸中到处都点起了烛火,人们的脚步声在外面不断响起,夏延套上外衣,坐在房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手中的长剑没有一刻离手过。
骚乱是在一个小时后发生的。枪声、兵刃碰撞声、脚步声、呼唤声,一切都在楼下突然爆发了,夏延掐掉烟头,拿着剑打开了房门,她示意所有守在她门口的侍卫不必阻拦自己,然后顺着半螺旋台阶直驱而下,她看见侍卫们在大厅里围成圆圈,而德里安已经擒拿了夜袭者。
夏延在微晃的烛火中与夜袭者对视,平静地说:“如果你现在不说自己是哪方势力,那我们就地牢见。”
袭击者紧紧闭上了他的嘴巴,德里安眼疾手快地拉脱了他的下巴,取出了臼齿里的小毒包,袭击者露出了绝望的目光被拖去了地牢。
欧格尼庄园封锁了整整两天,为了寻找宅邸中潜藏的内应,德里安审问了所有人。当他把侍卫埃德里奇带到夏延面前的时候,夏延沉默地看着他,而对方却只说了一句“请直接赐我一死,夏延·欧格尼阁下。”
“为什么?”
“我没想到他们会杀人,是我害死了阿利森。”
“你恨我吗?你会为了阿利森的死惋惜,但我的死对你来说是获取利益的途径?”
“我们总得想办法活下去,不是吗,阁下,这次是我博输了,败者理应接受惩罚,但我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背叛我对你来说毫无罪恶感吗?”夏延问:“我自认为我对你们的付出都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回报。”
埃德里奇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延——他从未这样看过家主,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敢直视家主的眼睛——他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容来,只是重复了一遍:“我们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夏延看着他,说:“好。”
她已经忘了自己以这样的姿态说了多少次这样的“好”了,自从她回到欧格尼家之后,每个“好”仿佛都在夺走一个人的性命,上一次就是她的堂妹莉莉娅·欧格尼。
从萨克雷的办公室走出来之后,夏延的表情才终于松懈下来——她终于可以启程返回调查兵团了——在等待侍卫为她牵来马匹的时间里,她掏出了烟盒准备抽上一根放空大脑,但她的烟盒里已经空空如也,这不禁让她意识到,她抽烟的数量总是在昭示着她的心情。
她想向周围的人借个烟,但人们都掏不出烟来给她,仿佛她从地下街带回来的这个恶习在周围无法得到周围的回应一般,当她露出了些许的失落把火折子塞回空空的烟盒时,却在抬起头的瞬间看见了利威尔。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没穿调查兵团的制服,但却穿戴着立体机动装置,他正从马上下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夏延。
积攒了许多天的倦意终于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夏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乏,这样的感受几乎让她当场落下泪来,但当利威尔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却低着头轻轻地问他:“有烟吗?”
看着她低着头一副快哭出来了的样子,利威尔已经下意识地伸出了双手,在她问出那句有没有烟的时候,她看起来又像个抽不上烟正难过的青春期小孩,利威尔觉得她有点好笑,于是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掏出自己的烟盒递给夏延,对方眼神一动立刻接了过去,但夏延在打开它的瞬间才发现,这里面也空空如也。
她立马发出了不满的嘟囔声,问他怎么也抽烟抽得这么凶。
还不是因为你只要一离开调查兵团就三天两头遇袭。
“回去?”利威尔问。
“好。”夏延下意识地回答了他。
她突然发现,她也经常对利威尔说“好”这个字,但只有对他说好的时候,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是不带任何人命或者抉择的。
我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