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拉夏延上了自己这条贼船后悔过。
他确实利用了利威尔和夏延之间的羁绊。他乐得接受她的出资,也暗示了夏延在中央政府面前为自己站队,她确实那样去做了,因为她相信利威尔,而利威尔相信他。
调查兵团本就是个靠信任和信念建立起来的组织——人们相信调查兵团能带他们夺回玛利亚之墙,相信人类可以走出壁外,所以才会加入这个危险的组织。
只不过,年轻的公女似乎没有把一切选择的重量思考清楚,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能否承受住这份选择,也许全要看她对利威尔的信任和重视程度了。
即使回城之后夏延立刻退出兵团并且撤资,埃尔文都不会感到一点意外。
她贸贸然地,就与自己站到了一起,她要承受一切的不理解和指责,承担一起选择的责任,而她并不是一个如自己一般摈弃感性的恶魔。
但目的达到了,这就够了。他起码保全了这次壁外调查。
调查兵团没在临时搭建的驻扎所停留多久,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他们就趁着巨人尚未恢复行动回去了墙内。
公女又开始闭门不出,她反锁了自己的办公室,给她送饭的罗兹几次都敲门无果,她有点焦急,却觉得夏延是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罗兹发现,每天来送文件的那个欧格尼的侍卫德里安都见不到夏延,他怎么敲门公女都不肯开门,于是他只得把放在门口的文件收走,再把新的放下。
罗兹觉得这样不行,她去问了餐厅的人们公女有没有出来吃过饭,得到的回答都是壁外调查回来之后就没见过她了。
两天没吃饭,不会是饿晕在里面了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罗兹惴惴不安,她斗胆去找了一趟利威尔兵长,断断续续地给他说了夏延的情况,而对方一副料到了的样子。
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利威尔说:“我来处理。”
夏延确实是谁敲门都不开门,这家伙任性起来,别人是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利威尔蹲在她办公室的窗台上,有点儿语塞。
此刻,紧闭的玻璃窗内,夏延闭着眼睛仰躺在她的椅子上,她周围散乱着白花花的文件。她把烟灰抖得到处都是,而桌上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头,几瓶空了的威士忌胡乱地放在一边,而她手边的玻璃杯里还剩了一口。
以利威尔的洁癖,他也不太想踏进这个房间。
他敲了敲窗户,看着被吓了一跳的夏延倏然坐了起来,然后回头看向自己。
目光接触的瞬间,夏延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是站起来给他开了窗。
利威尔蹲在窗台上不想进去,开口第一句就是:“狗窝都比你这儿干净,赶紧去洗漱洗澡,脏死了。”
“……这个办公室带卫生间,我洗过了。”夏延说。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夏延眼神一片涣散,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谁两天不吃饭还能精神啊,利威尔低头看了眼她的办公室地板,还是勉强跳了下去,站定在了夏延的面前。
“我阻止过你了。”利威尔说:“只做个想来兵团镀金的公女,可比和埃尔文一起承受这些压力要舒服的多。”
夏延不说话,她着实没什么力气和利威尔斗嘴。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就差把脚放在桌子上了——这几天她几乎都是这么睡的。
“你在做什么,拿绝食给死去的士兵们赎罪?你没这么蠢吧。”
“我只是不想动,不想出门,不想吃饭,不想和人说话,就这样,埃尔文不会以为我他妈在自怜自艾吧。”夏延冷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没吃饭脑子也不清醒了?”利威尔皱着眉问她:“他知道你回墙之后只会收到更多麻烦的文件,所以压根儿没管你。”
“那你来干嘛?”夏延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问到点子上了。利威尔噎了一下。这家伙是少有的一说话就能把他噎住的那类人,因为夏延知道他不会说出任何“觉得你没吃饭得来叫你吃饭”这种在利威尔看来从自己嘴里出来会相当油腻恶心的关心话。
此时正是早训结束该去吃午饭的时候,楼下吵吵嚷嚷的人们都在往餐厅涌去,利威尔看了眼窗外楼下的士兵们,照旧拿沉默回答了夏延。
“说不出来就快走。”夏延翻了个身,一副知道利威尔答不上来的样子开始下达驱逐令。
身后的人没有动,夏延几乎都要进入浅眠的缥缈程度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做出这些选择,但是我偿还不了你,我是个士兵,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我随时可能身死壁外。”
似乎是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笑声,夏延突然抬头拿她凌厉了不少的目光看向利威尔,说:“我没想过让你偿还,我知道你不会偿还,你不要在这里说些狗屁话,这样会显得我很可怜。”
虽然她有些恢复了平常咄咄逼人的样子,但这说明利威尔也成功地惹恼了她。
“不是那个意思。”利威尔说。
他话音未落,夏延直接打断了他:“好了,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事情让你觉得压力很大无法偿还,那我立刻从你面前消失干净就是了,你知道的,我是个要强的人,不可能巴着你不走。”
“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利威尔皱起了眉。
夏延知道此刻的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她真的受够了。
这两天,无数欧格尼领地内的联名抗议书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他们将战亡士兵的家属情况统合整理通通送来给她。家臣们也在文件中不断指责她已经失去理智,说她不过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而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看见的那些尸体的样子,就提不起精神来应付这些文件。
而此时此刻,连利威尔都对她说出了“我偿还不了你”这种话,她从不希望他偿还,但是这个字眼已经足够伤人了。
这两天她真的想了很多,她不是以她自己的名义做这些事情,而是以整个欧格尼家族的名义,她得到了这份权利,但她却擅用了这份权利,这确实是她的疏忽,她的冲动,她的感性。
面对目光沉沉不再说一句话的利威尔,夏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不想在此刻表现出任何的软弱,但她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想歇斯底里地让他出去,因为她现在确实只想一个人呆着。
但她不能这么做,她无法阻止泪水,只能面无表情任眼泪涟涟而下,她把所有到了嘴边的话语都咽了下去,只能颤抖着对利威尔说:“如果你不需要我在你身边了,那我会立刻离开。”
夏延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问题,利威尔在与她分离的一年半里早就已经思考过了。
在地下街的时候,她揍起人毫不手软,别人惹恼了她,她能像对付杀父仇人一样把人揍个半死,得他们拉着才能保全对方的性命——当后果只需要她一人承担的时候,她做起事来总是一副不顾后果的样子。那种豁出一切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态度,常常让利威尔觉得不爽。
他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就像她说那句“我没有故乡,也没法办法抵达远方”一样,这家伙对一切事物都以最消极的态度看待,不奢求他人的帮助,不渴求他人的爱护,她将自己当做一无所有的游魂,即使被家族逼到了绝境,她也只会想到以一己之力与他们同归于尽。
但她是爱笑的,她是个内心柔软的人,撇去她那些人生态度,她就是一只灵动的小猫,喜欢开玩笑,喜欢拿那双灵动的眼睛出其不意地说出一些揶揄别人的话语,喜欢吃夹着芝士的黄油面包,喜欢在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喝苦艾鸡尾酒,晚一点再来一杯圣詹姆斯朗姆酒。
她会在路边为地下街的孩子们讲两个小时的故事,也会为爱莎的生日准备几十盏漂亮的小灯笼,她单单是在光亮下转头看向利威尔,利威尔都会觉得,这就是地下街从未拥有过的黎明与黄昏。
夏延从一开始,就是有别于任何从利威尔的人生里路过的人们的,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有这样的直觉了。
这样的人掏心掏肺地将自己的感情诉说给他,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动摇?就算埃尔文的信念摆在他的面前,而他也早已做出选择,但面对这样的夏延,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动摇?
“我根本不想让你就这样离开。”利威尔看着泪流满面的夏延,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需要你。”
即使对他来说非常艰难,他也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有时候,语言确实可以将事情明明白白地诉说干净,避免那些误会与后悔。
他说:“从我意识到我爱上你开始,我也没想过后悔,即使是你被困在首都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现在你在这里了,那么我不会轻易地放手,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即使对那些贵族来说,我根本不够格。”
终于,终于,终于让老利说出口了。
虽然之前也是彼此默认心里门儿清的感觉,但是果然说出口也很重要。
就算是老利也别想白嫖!!!说!都给我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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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