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时,一艘大船缓缓靠近桃源渡口。
结界及时发出提醒,船头的船夫挥了挥手臂,亮出临行前剑宗发下的木牌。那是一艘两层的楼船,船首尾尖,底平而阔,飘着的旗帜上,绣了大大的“秦”字。
结界一时间异光闪烁,两个剑宗子弟面露喜色,赢了上去:“来了,来了,秦当家回来了。”
船一靠岸,船夫鱼贯而出,足有二十多人,管事早已遣人回去报信,一转头与道域守桃源渡口的弟子见礼:“辛苦各位值守,我家七掌柜请几位下值务必赏光。”几个弟子互相瞧了一眼,各个面上堆笑:“管事客气了,明日就是敖师兄成亲之日,七爷回来正好呢。”
足足二十辆大车,将布匹绸缎、珠宝药材一一堆载,拉上油布,趁着雾气去了。那绣着“秦”字的旗帜在雾气里吹不动,垂落下来,车马虽人多货砸,却整齐少言,眼见远去,一个剑宗弟子咂了咂舌:“敖师兄好福气,这新夫人家底可不薄啊!”
“胡说什么,没得少志气,分明是高攀了咱们剑宗!”另一人变色道。
一半的车马辘辘而行,没有回秦家的铺子,转道而行,向着仙舞剑宗的方向去了。路到一半,秦家商号的伙计追上来,将大红披挂草草挂在了牛头上,红布盖在油布上。牛头一顶一顶,大红花球一上一下,车队慢慢拉开些距离,虽不足十里红妆,倒也铺开了一二里。
于是路上的人都知道,这是秦家商号的女儿的添妆。
秦七爷晚了两个时辰才抵达剑宗外围的青竹小院,院子里郁郁葱葱,正是夏日草木葳蕤,女佣哎哟了一声,迎上来道:“七老爷,留步,小姐有客人在。”
有客?秦七爷立刻明白了,笑道:“端碗茶来,渴死我了。”脚步一转,向旁边茶室去,余光一掠,正是珠帘撩起又放下,他没见着归海寂涯,却也知道不能是别的什么人了。
真是恩爱,还没成亲,还差一天成亲,也要腻歪。
丫鬟奉上了玉盒,秦小娥缓缓打开盒子,是一张长长的嫁妆单子。
归海寂涯一时间哑然,秦小娥转头问丫鬟:“是哥哥来了,还是七老爷?”
丫鬟垂首道:“是七老爷。”
秦小娥面露失望之色,只得道:“哥哥一定是累了。”归海寂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二哥已经松口,你又何必如此在意。他不愿出席婚礼,也许有别的缘故。”
这话说得十分温柔体贴,但并不能打动秦小娥。她记得当初归海寂涯上门提亲,爹亲和大哥都没说什么,只有匆匆赶回来的二哥面上浮起笑容,零敲碎打的问归海寂涯是如何认识她、又是如何生情的……他觉得妹妹被老男人用种种花样骗了。
那时候二哥刚刚在商铺当了管事,带回来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一个个堆在桌上,小山一般,他傲慢又冷漠,对爹亲和大哥说:“小娥的婚事,你们谁都别插手。”
秦小娥回过神来,深深叹了口气。归海寂涯见她难过,不由为难,顿了顿又道:“难得他回来,我去见见他吧。”
在偏厅喝茶的秦文武放下茶碗,听归海寂涯寒暄一番,想见一见二哥,不由面露难色,道:“我二哥提前两天回来,如今不在家中……”提前两天回来,也没见秦小娥,可见是不会出现了。
归海寂涯实在搞不懂这个妻舅的想法,但他记得当年上门提亲时咄咄逼人的审问。
没错,除了审问,实在没有更适合的形容词了。以至于后来他都对上岳家的门心存阴影,哪怕几年后到底是订了亲事,如今也将成一家人,说到邀请秦非明参加婚礼,他全是为了夫人的心结。
“那你可知,他惯常会去何处?”
“这个嘛,想来是去访友了。”秦文武一笑;“二哥有一个朋友,是个大夫,姓宁,您在刀宗地界一打听就知道。”
归海寂涯微微颔首,刚要说话,忽然想起一事,迟疑道:“莫非那人叫宁无忧?”
长孤溪旁,流水潺潺,静谧无声,秦非明伫立不动,望着塌了半边的茅屋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尘灰预示着此处早已无人居住。一眼扫过去,屋子里摆药的架子不见了、药箱子也不见了,桌上的蜡烛也没了。
秦非明暗暗松了口气。
烛台下面压了封信,秦非明皱了皱眉拿起来,拆开信看。小宁的声音仿佛从墨汁里跳出来,一个个往他脸上蹦跳:秦二,老子找了个天元成亲了,如今在星宗下面的山下住着,你随便打听便知。
从这封信里,秦非明立刻捕捉到几个信息:小宁去了星宗。婚事很隆重。对方是天元,那就意味着小宁地织的身份先被发现了,既然住在山下,那就不是颢天玄宿,是丹阳侯。
秦非明看着这封信,好似看到了一个无眠的长夜里,小宁一次次写着同样的信,好让每一个字都不露破绽的高兴起来,周围落满了废弃的纸团。
秦家商号满载而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道域各个宗门,礼单也随即送了出去。送到星宗的是各种珍稀药材的单子,直接送到了丹阳侯手中。
丹阳侯看完,长长出了口气,转手放在旁边:“很好,告诉你们主人,过几日我会亲去拜会。”
那伙计行了个礼,道:“主人说,恭候阁下大驾。”他很懂事的离开了房间,仿佛一直没有看到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一时间,弥漫着药草苦涩的房间沉默下来。
丹阳侯站起来,眉目舒展,道:“师兄,这几日你出门吗?”
颢天玄宿一直没有出声,此时方才缓缓道:“归海寂涯的婚礼,吾可代为前往。”丹阳侯点了点头,难掩喜色,又忍不住解释道:“这人颇有能为,下一次,我要他搜集更多得用之物,也许能缓和师父的心脉之苦。”
颢天玄宿缓声道:“难为你了。”
丹阳侯并不觉难为,只觉得这段时间处处顺遂,处处合心,唯独天元抡魁一事还没有尘埃落定,原本对于师妹玲珑雪霏教导之事,他还有很多未尽之言,都被师父师兄拦住了,现在顺心遂意的日子过着,一时间倒也松懈下来,暗暗道:只是一时放松盈曦,等忙完了这些个琐事,自然还是要抓紧的。
“今夜我要下山去……”
颢天玄宿会意,点点头:“也好,师父这里吾自会照料,你快回去吧。”
这话一出,丹阳侯扬眉道:“师兄,你去休息,换其他人来。”他说一不二,先把师兄搡出门去,又让弟子唤来两个师弟守夜照顾师父,硬生生一点苦也不想让师兄熬着。
等出了星河划界,丹阳侯急急而行,巡夜的弟子眼看这个严格的师兄远去了,悄悄道:“自打丹阳师兄成亲,晚上一准回去。”
“你懂什么,哪个刚成亲的愿意在外面过夜。”另一个弟子搭话道:“何况还是天元地织,不知好成什么样呢。”
“丹阳师兄这么正经的人……”
“白天正经,夜里还正经才见鬼……”
打星宗星河划界往下,急急而行,穿过一片暗林,丹阳侯依稀望见远处屋子里昏昏一点光色,他反倒放慢了脚步,又拂去灰尘,露出温和神色,才走到前面去。屋子里点了油灯,桌上摆了几个粗碗,碗里几个馒头,又有一小坛子,他提起一看,不禁微怔,脱口而出:“你何时出门,买的哪一家蜜饯?入口的东西怎能随意?”
帘子微动,丹阳侯一出口便知语气太坏,偏生忍不住,细长消瘦的手腕把帘子拂过去,露出惨白的地织,摇摇晃晃,嘴角微红,分明刚刚吐过一轮。
宁无忧摇摇晃晃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就要倒水喝,丹阳侯按住他的手腕,眉头扬起:“你今日出门了?”信香扑面,宁无忧下意识抽出手腕,退后了两步,低声道:“我没……东西是朋友送来的。”
“你有什么朋友?”
宁无忧难受极了,刚吐过这一轮,反胃的酸水好似翻涌的浪潮,还不肯退去,他知道丹阳侯这句话不是真正索问他的朋友,而是想说他压根没有朋友。
他摸着肚子,心想:不瞒你说,我到底还是有个好朋友的。但他低垂着头,话一出口成了:“我难受。”
丹阳侯皱紧眉头,从罐子里摸出一颗糖渍梅子,瞧了一眼,塞到宁无忧唇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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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番外 星河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