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空回响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电光火石，只是一刹那的事，秦非明咬紧牙关，咬住牙关这一息不再去看。他匆匆走到门边，略一定神，推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颢天玄宿在那两声之后，重重咳嗽了一声。外面黑夜沉沉，看不到星星，乌云后有没有月亮投下一丝光芒，他也不清楚。心脉牵起熟悉的痛苦和腥味，他太熟悉这样的痛楚了，若是死在这样的痛楚之下，也不是什么难测之事。

脚步声又回来，立定在门外，门如释重负长叹一声，秦非明**的走进屋子里，四目相对，秦非明刹那间明白了。他湿漉漉的头发一直滴水，直到他默不作声回到床边，凝视床上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天元，头发、衣袖，连手指都在滴水，像一只从水底捞出来的水鬼。

“颢天玄宿。”秦非明的声音温柔极了：“告诉我，怎么解开阵法。”

颢天玄宿慢慢闭上了眼睛。汗珠同样把他浸泡在狼狈里，但他的心跳突然安静下去，秦非明抓住了他的手，指尖磨蹭过还在跳动的脉搏，眼睛里都是磨得尖锐、剑刃寒光一样的恨：“告诉我——”

外面的阵法改过了，在他还昏迷的时候。在他还昏迷的时候，颢天玄宿就判断他会离开，否则不会如此。秦非明咬牙切齿的恨着这个如今虚弱得气若游丝的男人，是的，如果他早就想起这一切，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拂袖离去。

万渡山庄，在这一夜化为囚牢，阻止他离去的脚步。令方才要他保证的举动更加心怀叵测，暗藏算计，秦非明看着他被汗水浸得黏在一起的发丝，颤抖的抚摸上去，从发丝到发鬓，他那么恨过去，怎么可能不走，但他装作不记得过去，颢天玄宿也看破了。

一刃之隔。

爱与恨，不过是那么薄薄的一线。他有多么恨这个男人，恨轻易看破了他，恨不肯陪他荒唐的把情缘葬送在放纵，情爱怎么会挤开憎恨，留存一地，令他神魂颠倒。他恨颢天玄宿那洞悉之下的无辜，恨最不该随波逐流的时候听之任之，恨世事让那一天阴差阳错，恨最该站在一起的时候，最该在一起为了他们的孩子痛苦的时候，颢天玄宿选择了维护他的师弟。

那么多，那么深，怎么也算不清楚。这么多年来，他以为不必再算了。算来算去，看清了谁亏欠，谁不甘心，也不可能回头。

谁让世事与他相悖，他想要的，偏不轻易让他实现。

秦非明无可奈何，无路可走，无力挣脱，俯身紧紧盯着天元，手指贴住合拢的眼皮：“颢天玄宿，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你为何不应我？你要留我在这里，让我看你死，报复我当日叫你痛苦？若你今夜死了，难道于我不是永劫？你问我那些话，你要我守在这里……你想要我后悔，要我痛不欲生，要我后悔当初弃你而去，是不是！”

眼皮微微发颤，秦非明一阵狂喜，又是心悸。眼前一阵漆黑，一时间五感消泯，只有一个声音低低的说：“你知道心魔是什么，可知道天意又是什么？”

秦非明在暴雨喧嚣的长街上狂奔，霜天玉珏的阻拦如同雨滴混入雨夜无声，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在心魔里尽情发泄怨恨和愤怒，那个声音异常平稳的在雨夜里想起：“心魔是你的不甘，而天意……你以为的天意，令你不敢去看，不能去想，又抛不下，你心中……岂会不知，那是你的……”

漆黑的雨夜撕裂两半，银电劈下，破天裂地，雨声中秦非明放声大笑，一剑挥出，无穷绝的剑影上至破云，下至裂瓦，雨水瓦砾掀起狂暴的风雨，纷纷砸落地面漆黑的水中。

一转眼，梅花纷纷，山上飘雪，染得梅花微微发颤，秦非明回过头，穿过花树和白雪的小小身影飞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爹亲，爹亲，今天我又读到了一句诗，诗里有我的名字……”秦非明怔怔伸出手去碰小女孩的眼角，一阵狂风卷着大雪，刹那间花瓣从他面前飘然散落，再无余音。

秦非明回过头去，只听那个声音说：“你可曾后悔，没有留在她身边？”狂气顿时涌来，秦非明血丝布满眼瞳，回身望去，雪染白梅，山间空空荡荡，风雪回旋，竟无一人一身。他茫然的望了许久，风雪回响许久，许久，他低下头来，碎落的剑落在脚下，寒刃上轻轻颤动的一瓣梅花，不堪重负，随风吹入空中。

“留在她身边，我又是谁，谁又是我？！”他恨声长笑：“你是天意，便能叫我俯首认输？我让你一次，不是我输，是你输了！”

轰然剑意，雪花纷纷扬扬，似在一刻都化剑影，倏然间，风雪裂碎，呼啸不绝。秦非明心怀泼天怨恨，这怨恨将他心头煎熬都做烈火熊熊焚烧，他烧得皮肉支离，骨枯肉烂，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握住无形剑意，引动天地弥漫间的能量，如浪催洪潮，一触即发。

突然间，他脚下踏空，跌落软绵绵，黑沉沉，潮湿又寒冷的屋中，手指贴着的天元的眼睛，慢慢从指间皮肤挣扎着，想要看他。

秦非明颤抖的移开了手指，无穷无尽的剑意就在他脑海里盘旋，他从未如此接近过那一层境界。天地生人，地织独独比天元和仪更弱，但是无论小宁还是他都有比旁人更敏锐之处，于他，就是领悟天地间流淌的种种化为剑意，他推开了那道门，便是无人踏足的另一番天地。

“颢天玄宿，”秦非明气力尽失，如梦初醒：“你是不是也早就料到，才要我留在这里？”

当初在这里，秦非明希望颢天玄宿像一个天元，被潮期的地织吸引早早结醍，他自然会斩断情丝，离开过去，孤身一人了清旧账。但颢天玄宿让他来选，仿佛命运走到绝路还有别的可以选择。兜兜转转，今夜又到了这一刻，无论生死，他们都要纠缠不清，分不开了，无论明日是生是死，生当长相思，死当复来归，他死过一次了。

秦非明等不到回答，他看着窗外，不知长夜过了几时，大夫还要多久才来。大夫来了，能否力挽狂澜，说到底，这些又是无常，无定数，要看天意如何。在这一刻面前，他与天意的怨憎变成了单方面休战，他等这个无常给他答案。

深秋的雷雨不合时宜，慢慢停了，滴滴答答，叶尖垂落雨滴从密集到稀疏，天总也不肯亮，人也没有来，秦非明坐在床边，不时看向窗外。永夜一般，似乎再也不会天明一般，把他留在颢天玄宿身边，颢天玄宿睡了过去，微薄的气息勾住了他的一口气，不上也不下。

他本该在这一刻抓紧时间领悟吸收更多，从此以后就算半残之躯，他也不会有任何忧惧，唯独剑道，从不曾负他。等天明时，再要去中原，再要去调查徐福之事，也不是不可能，他不必再受空回响的药效束缚，数着失效的时间来谋划他日了。

秦非明回过头望去，窗边模糊一团，似墨汁在外面黏住了，化也化不开，他掐着颢天玄宿的手，手蜷缩了一下，指尖挠过他的手腕的皮肤，那么轻，秦非明慢慢放开他，掖在被子里，走了出去。

走廊外的苍穹并非全然的黑透，暮紫色的斑驳雷云，雨水暂时凝在夜空中，湿漉漉、铁沉沉，透出光怪陆离的静止的沉暗。像是有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躲在云层之后，望着廊下站着的人，许久，许久。

秦非明咬紧了牙根，一字一字道：“天地同鉴，只要他今夜安然无事，我封剑隐退，从此不涉是非，生生死死，再不分离！”

转瞬之间，暗红点点飞溅而出，一块碎刃咣铛落地。天穹隐隐一震，刹那间闷雷又起，紫电一闪即没，暗沉沉的地面又溅起点点涟漪。

秦非明弯下腰，捡起削落的拇指。血渍低落脚下，右手藏进袖子，负在身后，在他走进廊下之时，紫电风雷，隆隆而响，仿佛远处有山石滚落下去，连地面也传来震荡。

坐在灯下，蜡烛又亮了。秦非明望着床榻上的人，裹好了伤处，心中空空荡荡，又很安定，虚假的安定也是安定。至少这一刻，他的心定下来，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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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