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生花 第4章 求知

楚玥心中了然。

府里的人，小枝事先都跟她讲过了一遍。

这位大伯母林氏，掌管着府中中馈，向来对她这个二房孤女不甚亲近，觉得老太爷偏心。

堂姐楚瑶，心高气傲，被林若蘅挑唆着，总觉得祖父偏爱楚玥，抢了她的风头。

而这位借住在府里的表姑娘林若蘅。她倒是没怎么听小枝提起。

“哟，玥妹妹可算回来了！”林若蘅最先迎上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声音娇柔，伸手就要来扶楚玥的手臂，“听说妹妹醒了，我们可都担心坏了！这不，赶紧过来瞧瞧，妹妹身子可好些了？瞧瞧这小脸儿，白的，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她动作亲昵，话语关切，然而眼底深处那抹掩不住的得意和幸灾乐祸，让楚玥心中十分的膈应。

大伯母林氏也走上前，眉头微蹙，语气带着长辈的威严，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责备：“玥丫头，你也太不懂事了！刚醒过来，身子骨还虚着，就往外头跑？还是去那种地方！你知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万一再有个好歹，你祖父这把年纪，还经得起你折腾吗？”

她话音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楚玥，“一个女儿家，行事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楚瑶站在林氏身侧，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接话道：“就是啊，玥妹妹。不是我说你，为了个秦家公子，值得吗？闹得阖府上下皆知，连带着我们姐妹的名声都跟着受累。这传出去，外人还道我们楚家的女儿都是这般痴情烈性呢。”

她把“痴情烈性”四个字咬得极重，满是讥讽。

林若蘅立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瑶姐姐快别这么说，玥妹妹她，她也是一时想不开。都怪我不好，没能开解妹妹。”

这话看似自责，实则把“为情寻死”的帽子死死扣在了楚玥头上。

面对这三人一唱一和的“关心”和指责，楚玥心中冷笑连连。

她轻轻挣开林若蘅假意搀扶的手，站直了身体，脸上却露出一派天真无辜的茫然，清澈的眼睛看向楚瑶和林若蘅：“大姐，表姐，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秦家公子？什么寻死？”

她微微歪头，似乎真的困惑不解：“我不过是前几日夜里看书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火星溅到了纱帐上，受了点惊吓，才晕过去的。怎么到了姐姐们口中，竟成了这般不堪的样子？”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清晰，“还请二位姐姐谨言慎行，莫要凭空污了妹妹的清白，也污了我们楚家的门风。”

“你！”楚瑶被她这装傻充愣又反将一军的话噎得脸色涨红，指着楚玥就要发作，“你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什么？！”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众人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只见楚老太爷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处，脸色铁青，目光如炬，冷冷地扫视着院中的林氏母女和林若蘅。

他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祖父！”楚玥立刻福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楚老太爷将她扶起，锐利的目光直刺林氏：“是我让玥儿随我去丞相府祭拜的！有何不妥？公主于国有功，于老夫有恩，玥儿知恩图报，前去吊唁，何错之有？”

他声音不高，却满是压迫，震得林氏心头一颤。

老太爷的目光又冷冷地扫过脸色煞白的楚瑶和林若蘅：“至于什么秦家公子？哼！一个背信弃义、品行不端之徒，也配让我楚家的孙女为他寻死觅活？这种捕风捉影、败坏门风的话，老夫不想再在这府里听到第二遍！”

林氏被老太爷的气势慑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一步，狠狠瞪了楚瑶和林若蘅一眼，厉声斥道：“玥儿刚醒，你们不关心则罢，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向她道歉！”

她转脸又对老太爷赔笑道：“父亲息怒！她们两个也是关心则乱，怕玥丫头再想不开，才，才出言提醒，言语不当之处，儿媳回去定好好管教！”

楚瑶和林若蘅被林氏一喝，又慑于老太爷的威严，虽心有不甘，也只能低着头，含糊地说了句“妹妹莫怪”。

楚老太爷冷哼一声，看透了林氏的和稀泥，更看透了这几个人的心思。

他不再看她们，目光落在楚玥身上，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玥丫头刚醒，身子还虚着，需要静养。你们，”他扫向林氏三人，“都散了吧，别在这里扰她清净。”

“是，父亲。”

“是，祖父。”

林氏三人如蒙大赦，不敢再多言半句，灰溜溜地带着人匆匆离开了清芷院。

直到那几道令人厌烦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楚玥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看向祖父，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楚老太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别理会她们。好生歇着，万事有祖父。”

楚玥用力点了点头，将眼中的酸涩压下。

这毫无保留的偏爱与维护，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爷爷。

那个在桐嘉村，抚养她长大，教授她医术，给她讲故事的爷爷。

他才算是她真正的祖父，血脉相连的亲人。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

她记得被文奕寻到时，爷爷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更有浓浓的不舍。

都怪她，太贪恋那从小到大缺失的父母之爱，才会选择跟文奕回京。

她以为跟爷爷只是暂时的分离。可谁能想到，那竟是她见爷爷的最后一面！

若不是桐嘉村爆发了所谓的“疫病”。她心急如焚，不顾一切请旨回去，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爷爷已经离世的消息。

她估计也还沉浸在父慈子孝的骗局里。

巨大的悲恸和冤屈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一会儿，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玥儿？”楚老太爷察觉到了孙女情绪的波动。

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以为她是被刚才林氏母女的刻薄话气着了，或是身体又感不适。

他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了楚玥的手腕。

“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快让祖父看看！”楚老太爷的声音带着急切。

他拉着楚玥就往屋里走。

楚玥也被祖父这突然的动作拉回了现实。

她顺从地被祖父拉着在桌边坐下，任由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脉搏。

楚老太爷凝神诊脉，眉头微蹙。

脉象有些虚浮，气血不足，是久病初愈之象，但并无大碍，更无急症发作的迹象。

他又仔细端详孙女的面色，除了苍白和那未褪的红眼眶，倒也看不出别的凶险。

他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还好，只是心绪激荡，气血有些浮动，并无大碍。”他放下手，语气缓和下来，但眼中的担忧仍未散去，“定是刚才被那几个混账东西气着了！你莫要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安心休养便是。”

他转头对侍立在一旁、同样面露担忧的小枝吩咐道：“小枝，去小厨房，让他们熬些当归红枣乌鸡汤来，要温补的，给你家姑娘补补气血。”

“是，老太爷。”小枝连忙应声退下。

他这才又看向楚玥，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玥儿，你记住，万事有祖父在。天塌不下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至于秦家那小子，哼！”

他冷哼一声，语气威严又带着护短的决绝：“你放心，祖父自会为你讨个公道。我楚家的女儿，岂容他人如此轻贱？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楚玥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与开解，“这种见异思迁、毫无担当的枯枝败叶，倒也不值得你再为他费半点心神！”

他伸出手，慈爱地拍了拍楚玥的手背，声音放得更加柔和：“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等你精神好些了，就多出去走走，寻你那些交好的小姐妹们逛逛街市，听听戏文，赏赏花灯。京城繁华，总有能让你开怀的事物。莫要把自己拘在院子里，徒增烦恼。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前头的路还长着呢。”

说完，楚老太爷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这才起身，带着一丝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清芷院。

房门轻轻合上，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祖父那关切的话语犹在耳边，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和承诺讨还公道的决心，让她冰冷的心房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这具身体的原主楚玥，虽然命运多舛，为情所困，但她的祖父，却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她。这份温暖，是她借用了这具身体后，意外获得的宝贵馈赠。

“楚玥。”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激。“谢谢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你放心，你的委屈，你的仇，我定会帮你讨回来！”

祖父临走前提到秦家公子时那鄙夷的态度，让她意识到，楚玥所经历的背叛，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她需要了解清楚，才能更好地利用现在的身份，替楚玥，也替自己，扫清障碍。

“小枝，小枝。”楚玥唤了几声。

刚从小厨房回来的小枝立刻应声上前：“姑娘，您有何吩咐？”

楚玥示意小枝坐下，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带着探究：“刚才祖父和大伯母她们都提到了秦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