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第10章 旧事重提

此时的张绍还不知道张放已经得知他今天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因此当下人着急忙慌地跑来找他的时候，张绍甚至有点摸不着头脑，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跟着下人来到了张放这边。

这么一会儿工夫，张放的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不再像刚进门那会儿那样激动。见张绍进来，他板着脸开门见山地问道：“今天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什么事啊？”张绍闻言一愣，下意识回避道。

白天从垂拱殿出来后，张放立刻便派皇城司的人去调查张绍和刘桓打架的事。不到一个时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摆到了张放的案头上。

此时张放问起来，也不过是想看看张绍对此的态度。

“你、刘桓还有益王这档子事。”张放直接了当地点出三个涉事人。

闻言，张绍撇了撇嘴，“爹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知道是我知道，你自然也该有你的说法。”张放看着满脸不愿意的张绍，叹了口气，“你是单就为了刘桓说的那两句话跟他打架，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这句话直接刺到了张绍的心坎上，把他这一白天尽力想要忽略的问题，一下子翻到了台面上。

张绍站在那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看他这副样子，张放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道，“三郎，你做事要知道轻重。咱们家不比那寻常人家，总得知道避嫌才行。别一天净学着那些没深浅的人，去掺和他们皇子间的那些事。之前的事你难道都忘了？哪天真出了什么乱子，咱们一家这十几口性命都不够赔的。”

猛然听到张放提起这事，张绍倒吸了一口冷气，神色一凛，几乎又要陷入那段痛苦的回忆中。

八年前的荣王之乱，带给彼时刚刚穿越的张绍的是一段永远无法抹去的痛苦回忆，但它带给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朝廷的影响远远不止如此。

发生在杨贵妃所出的皇长子荣王与王皇后所出的皇次子信王之间的夺嫡之争，背后是河东杨氏与淮南王氏两大世家之间的斗争。

官家一面不能接受以淮南王氏为代表的东南世族的势力插手中央，毕竟赵氏起家陇右，关陇世族才是大秦的统治根基；一面又不肯让河东杨氏与皇室高度绑定，官家的生母便出身杨氏，荣王与其长子的生母也都是杨氏出身。

再加上长幼次序、嫡庶尊卑这些问题林林总总地搅在一块，就连官家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下不了立嗣的决心。他只好采用拖字诀，装聋作哑地能拖一日算一日。

但问题不会因为拖延而消失，只会越拖越严重。直到八年前的中秋节那天，所有问题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

事情的根源在于荣王的岳父，辅相杨覆。他在与淮南王氏的反复拉扯中认清了官家绝不会立荣王为嗣、让河东杨氏把持朝政的现实，为此他只能选择孤注一掷，极力鼓动荣王起兵。

再然后就是张绍亲身经历的那一切了。

就在这一天之内，荣王与信王双双殒命，枢相甄业被杀，辅相杨覆及其二子畏罪自尽，皇次女惠国公主驸马甄和被杀，宋国公裴况独生子裴庄被杀……

这份死亡名单要拉过两页去，才能轮到张绍和他母亲周氏。

随着这场塌方式的失败政变，皇子间的夺嫡之争似乎是不存在了，幸存下来的人们终于能够暂时喘一口气。

但到了八年后的今天，随着永王大婚、益王出阁，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明晃晃地站在那，无时无刻不在挑动着朝廷上下所有人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

夺嫡局势破朔迷离，朝廷上自然不乏有人蠢蠢欲动，但这些却不是张家人该考虑的问题。

张放作为官家的心腹，心里十分清楚，但凡自己表露出偏向任何一方的态度，立刻就会招来官家的猜忌。像自己这样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不像那些世家大族，手里根本就没有可以用来下注的筹码。只有远离这场纷争，一心一意跟定官家，才是自家的求生之道。

张绍今天的这一番举动，不仅牵扯上了益王，还与襄王的母家刘氏交恶，看在旁人眼中，未必不会解出另一层意思。

张放得让张绍认识到，这里面的险恶之处。

“我掺和什么了！”张绍突然就炸了毛，抢白道，“就因为我跟刘桓打架，就叫掺和了？按你这么说，萃英殿里就没一个我能碰得的人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把我送到那去！”

“你！”张放没料到张绍突然反怼了自己一通，而且说的还很有道理，不禁恼羞成怒，“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我听得懂，但我不认！”张绍眼神坚定。

张放不想跟他掰扯这些事，“我不管你认不认，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就是了，不要跟那些皇子们扯上关系！朝廷上的事晦暗难明，你现在还不懂这些道理！”

听到张放提起“朝廷”两个字，张绍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不过就是为了争权夺利罢了。

刹那间，张绍脑海中又闪过了益王那文文弱弱的样子，他……也跟那些人一样吗？

张绍有些不想相信，可理智又叫他很难不信。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见张绍低头不语，张放提高了声音再次问道。

听见这父子二人吵的厉害，外头候着的周管家赶紧找个由头进来劝和，“阿郎，晚饭已经好了。三郎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还是先用饭吧。”

张放没理会周管家，仍旧盯着张绍，“你听到没有。”

张绍不耐烦地一甩头，“诶呀，知道了，知道了。”

“你！”张放被他这个态度，气得又是一哽，拍着桌子指着张绍斥道。

“阿郎，阿郎。”周管家赶紧上前帮张放摩挲后背顺气，“三郎已经知道了，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说着话，周管家又给张绍递了个眼神，让他别再跟张放斗气了。

张绍看了眼咳嗽个不停的张放，又看了看颤抖着胡子挤眉弄眼的周管家，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道，“爹，您说的我都听到了，也知道轻重。”

张放好容易顺过气来，听到张绍服软，便也就坡下驴，不再跟他争执，“行了，既然知道了，那这事就这么着吧。三郎晚上也没吃呢吧，那咱们就先吃饭吧。”

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张绍回想这两天来自己的行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乎每每遇到与益王有关的事情时，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比平时更加出格，就像是故意似的，也许自己真的应该试着跟那些人保持距离。

‘诶呀，好烦！算了算了，不想了。’

张绍抱着枕头，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烙饼，折腾了半宿，方才沉沉睡去。

……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老大的太阳刺的人眼睛都疼，张绍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迷迷糊糊地从榻上爬起来。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没人来打搅，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机会，张绍也没叫人，独自坐在那醒了醒神，便神清气爽地下了床去洗漱。

这会儿工夫，外间的周孝听见动静，撩帘子进来，见张绍撅在脸盆架那正洗着脸，便上手帮他拉着袖子，又拿来手巾预备着，“三郎，现在就叫他们摆饭还是等会儿再吃？”

张绍紧闭着眼睛，摸索着接过周孝手中的巾子擦脸，“现在就吃吧。对了孝哥，你叫他们给我备辆马车，一会儿我要出门。”

巳时末，张家的马车准时出现在东华门外。

等了没一会儿，宫门里便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张绍跳下马车迎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告诉周孝，“你们先回去吧，晚上我坐公权他们的马车回去就是了！”

周孝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叮嘱了一句，“三郎，注意安全，可别玩的忘了时辰。”便命马车掉头回去了。

张绍快步跑到东华门前，等着韦衡和顾云霁出来。

白天上课时韦衡就跟顾云霁说了张绍约着出去玩的想法，顾云霁比张绍还不着调，听了这个哪有不同意的。

一下了课，顾云霁就拖着韦衡挤开众人，第一个跑了出来。

三人在宫门口碰了面，一块儿上了韦家的马车，朝着城南曲江池的方向驶去。

“行啊复之！听公权说，昨天你把刘桓那小子一顿好打啊！”顾云霁拍着张绍的后背，兴奋地道。

顾云霁手劲大的震得张绍的胸腔都跟着响，但张绍依然挺着胸膛，神色傲然，“那是！我能饶了他？”

“怎么说，这不得给你庆祝庆祝啊！”顾云霁笑着推了他一把，调侃道。

“那咱们中午就去吃点好的吧！去樊楼怎么样？吃完了饭再去逛嘛。”说到这个，韦衡可算是来了精神。

“好啊！我请客！”张绍兴致勃勃，说完挑眉看向顾云霁。

顾云霁不用看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骂道，“你请客，我掏钱是吧？”

韦衡见他俩都没意见，也不管又打闹在一块儿的两人，赶紧乐颠颠地趴到窗边，吩咐车夫改道樊楼。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地方。

下了马车，张绍仍在和顾云霁调笑，上台阶时一个不注意，便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诶呦！”那人一声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