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何妨话片时 第42章 角声悲语

等待的时间，每一刻都漫长如年。言朔面上维持着平静，每日如常处理侯府事务、翻阅账目、陪豫津玩耍。她甚至开始和府上的书阁管事商讨，她是否应该亲自提前承担起幼弟的开蒙教导。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神时时刻刻都悬在北方。账册上的墨字常常在她眼前模糊、扭曲，不知何时，一滴冰凉的泪珠便无声地砸落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她只能迅速用指尖抹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言朔根本无法安心待在家里，她几乎日日都会抽时间去趟林府。小殊每天都前往军营安排新兵操练事宜，霓凰自然跟随左右，景琰有时会随祁王哥哥一同前往大营查看，有时则在宫中。因此，言朔到了林府大多时候是径直去向后院，向晋阳长公主请安。

她比谁都清楚，军报必定会第一时间送一份到赤焰主帅府邸，这里是京城之中除了兵部，最可能第一时间得知北境军报的地方。

三日后，正式的军报终于抵达金陵。消息传来时，言朔正在林府中陪着晋阳长公主说话，忽然听见前院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哗——军报到了！

胜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林府。下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激动。

北境大捷！赤焰军重创大渝皇属军主力，焚毁其大批粮草辎重，这无疑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

可这声声欢呼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言朔心上。她知道，蒙挚重伤的消息，也将随之正式传来。

果然，在捷报中仅有一句，提及仁勇校尉蒙挚完成关键任务，但身负重伤，正在军中救治。

信使同时向晋阳长公主呈上了一封林帅的家书，晋阳公主立刻拆开封漆，急切地读了起来。

言朔坐在下首，双手在宽大的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平静的表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长公主阅读的神情。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终于，长公主合上信笺，长长舒了一口气。言朔抓住时机，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对旧识的关切：“方才听捷报中提及，小殊的骑射师父……似乎负了伤？不知……伤势如何了？”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汹涌的情绪。

晋阳长公主不疑有他，只当是孩子们之间都相识的情谊，叹了口气道：“是啊，你林伯伯信上也说了。那孩子真是……命途多舛。”她的语气充满了怜惜，“信上说，他人已经醒过来了，但两处贯穿伤都是极重，腿上那一枪，还不知是不是伤了筋骨，会不会落下病根还未可知。腰腹那一处更是凶险，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两日才转醒。如今虽无性命之忧，但元气大伤，需得将养许久。”

言朔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长公主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话语间带上了深深的感慨：“唉，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他父亲蒙将军，当年便是在北境……埋骨沙场。他母亲，那位昔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听闻噩耗，悲痛过度，哭坏了眼睛，从此再不能上马提枪，也……不愿再见人，把自己关在府里终日闭门不出。蒙将军走后，家道艰难。可怜蒙挚小小年纪，便被孤零零地送去嵩山少林，一丢就是七年。这孩子，是真正在寺里苦练长大的。”

她的话语里满是唏嘘，“林燮也是看中了他一身功夫练得扎实过硬，人品又忠直可靠，才选了他进府教导小殊，视若子侄。原想着他武艺高强，能在军中挣个好前程，光耀门楣，谁曾想……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就遭此大难，受了如此重的伤！就算这次能挺过来，这腰腹和腿上的重伤……会不会落下终身的残疾？若真如此，这孩子这辈子……或许连成家立业都……艰难。”

长公主这句话如同最后的惊雷，彻底击碎了言朔强撑的壁垒。言朔便从这只言片语中，勾勒出蒙挚年幼时孤苦的童年、他母亲绝望的境遇，与他此刻的重伤交织在一起，汹涌的酸楚直冲眼眶。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汹涌滚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慌忙侧过脸，用帕子飞快地擦拭，低声道：“他……实在不易。听到他性命无碍，已是万幸。”

晋阳长公主只当她是心善，为旧友的悲惨遭遇而感伤，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莫太难过。吉人自有天相，他能挺过这一关，便是老天爷开眼了。”

言朔勉强点了点头，又陪着坐了一会儿，便借口府中还有事，起身告退。

马车驶出林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言朔靠在车壁上，泪水无声地流淌。长公主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蒙挚那总是带着点憨厚、看向她时却又格外认真的脸庞，与他浴血重伤、可能前途尽毁的景象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中涩痛不已。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用力叩了叩车壁：“转道，”言朔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去蒙府。”

晋阳长公主的话犹在耳边——蒙挚的长兄远在西北前线，蒙府如今只剩下那位失去丈夫、哭瞎双眼、闭门不出的蒙夫人，还有一位怀着身孕、不便见客的长嫂。信使很快也会到达蒙府，她无法想象，那个家，此刻该是何等的脆弱和无助。

她必须去那里。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