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花在汤底里沉浮,像一排排细小的白牙。
我盯着它们,筷子悬在半空,迟迟没夹。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牛油味撞着空调风,在玻璃门上凝成雾。我却总觉得那层雾后面,还有另一双眼睛,正隔着水汽数我的睫毛。
“然然,你再不吃,肥牛就老了。”
梁子冀用筷子敲我碗沿,发出清脆的“叮”。
他今天涂了紫色指甲油,配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开屏的孔雀。
我“嗯”了一声,把肥牛捞进碗里,蘸料里故意多舀了一大勺葱花——我想试试,能不能把那股“被注视”的腻味压下去。
葱花刚碰到舌尖,我就后悔了。腥、冲、带一点土腥,像雨后操场底下翻出来的蚯蚓。
我皱着眉,眼角余光却瞥见玻璃门外站着个人。
她穿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帽子兜头罩下,刘海湿答答贴在额前,像刚被雨水泡过的纸。
火锅店门口的霓虹灯打在她脸上,映出一张过分干净的脸——干净到没有毛孔,也没有血色。
她不动,也不推门,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兜里,定定望向我。
说“望”并不准确,因为她的眼睛被刘海遮去一半,另一半反射着红光,像两颗被水浸过的玻璃珠。我心脏莫名一紧,筷子上的肥牛“啪嗒”掉回锅里,溅起一小簇油花。
梁子冀顺着我的视线回头,只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你看啥?前男友?”他打趣。
我摇头,再定睛,门口空空如也,只剩霓虹灯在地面投下一滩湿漉漉的轮廓,像有人刚刚站在那里吐了一口气。
我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推门出去。
夜风裹着十月底的潮气扑在脸上,像一条冰凉的舌头。
街灯老旧,灯泡表面蒙着灰,光就成了一层薄薄的霉。我左右张望,没见到白卫衣,却在脚边发现一小片深色水迹,轮廓圆润,像有人双脚并拢站过。
水迹往前延伸,一路到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
我鬼使神差跟过去,推开便利店门,暖气混着关东煮的味道扑面而来。收银台后的小赵在打哈欠,见我进来,抬了抬下巴:“半夜三更,还来买奥利奥?”
我愣住,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已经捏着一包蓝色包装的双层夹心,不知何时拿的。
结账时,小赵把塑料袋递给我,压低声音:“刚才有个白衣服女孩站你后面,一声不吭,你认识?”
我后背一凉,回头,便利店里除了我和小赵,只剩一排排冷白光下的货架。小赵耸耸肩:“可能走了,脚底全是水,害我拖半天。”
我拎着奥利奥往回走,没进火锅店,而是拐到旁边小巷。
巷口没灯,手机手电筒的光像被黑暗吃掉一半,照出去只剩昏黄的一团。我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
就在快走出巷口时。
我看见了——白卫衣,她背对我,站在火锅店后门。
后门的灯泡坏了,只有厨房泄出来的昏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攀上我的脚背,像一条冰凉的水蛇。
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却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贴着耳廓灌进来:
“你写我写得不对。”
我手一抖,塑料袋“哗啦”作响。
她回头,刘海仍遮眼,嘴角却微微上扬,像一张被水浸软后又小心抚平的纸。我下意识把奥利奥递过去,仿佛那是通行证,或护身符。
她没接,只垂眼盯着那包蓝色包装,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阴影。
半晌,她伸出右手——指尖苍白,指缝间夹着一小块黑色饼干碎,像是已经提前拆封过一包,又小心藏起证据。
“我不吃这个,”她说,“太甜。”声音轻得像风吹过便利店的冷柜,却带着一点微妙的委屈,仿佛我曾强行喂过她,又把她写进一个必须爱吃巧克力的设定里。
我喉咙发干,努力扯出笑:“那……你吃什么?”
她抬眼,刘海向两侧滑开,露出完整的瞳孔——黑得过分,像两粒被墨汁浸透的奥利奥碎,没有高光,也没有反光。她一字一顿:
“吃你写错的字。”
我听不懂,却后颈汗毛倒竖。
她向前半步,影子立刻爬上我小腿,湿意透过牛仔裤往里渗。
我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冰冷墙壁,手机“啪”地掉地,手电筒的光乱晃,照出她鞋底——没有鞋,一双脚**,皮肤泡得发皱,边缘却整齐,像被剪刀裁过。
“第32页,”她轻声说,“你留的空白,我来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