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安夜里睡得晚,但一到清晨,还是本能醒了过来,洗漱了一番,便去灶房备饭。
因昨夜未曾睡好的缘故,她眼下隐隐泛着乌青,头脑也有些昏沉,倒是极适合吃两颗酸甜的梅子来提神。
灶台旁用土砌了一个高台,专门用来搁置碗筷,那白瓷小罐就放在土台下,被乱柴遮掩着。
宴安满心欢喜将乱柴扒开,却是在看到那小罐的时候,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那白瓷罐歪倒在地,盖子摔成两半,滚在一边。
宴安心头一紧,赶忙将罐子捡起,朝里看去。
小罐内空空如也,原本满满一罐蜜渍梅子,竟一颗也不剩,只那罐底残留着几粒咬碎的果核。
宴安心里不住难过,眼泪都快要夺眶而出,不必细看,单从那残核上参差不齐的齿痕也能得知,这梅子定是遭了老鼠啃咬。
在低头去看,只见罐子倒地之处,还印着几个暗红色爪印,明显是那老鼠进罐时,脚下沾了蜜糖所致。
那香甜的蜜渍梅子没有了,精致的白瓷小罐也裂了很长一道口子。
宴安再也忍不住,眼泪委屈地落了下来。
“阿姐?”
宴宁不知何时来到了灶房外,见门推不开,便轻声唤她。
宴安赶忙抬袖将眼泪擦掉,手中瓷罐也来不及扔,只得先搁回原处,她用力匀了几个呼吸,这才将门打开。
“阿婆说,不用做太多,还有……”宴宁目光落在宴安微红的鼻尖上,话音倏然一顿,忙温声询问,“阿姐,怎么了?”
“没事,方才被烟熏了眼睛。”宴安嗓音有些发闷,偏过脸去用那勺子搅着锅里的粥,“阿婆说什么?”
宴宁目光朝那土台处看了一眼,见柴火位置已是变过,便知道她缘何会如此。
“阿婆说,还有昨日带回的酥饼,只熬些粥便是,不必备太多。”宴宁语气不似方才询问时那般紧张,反倒还弯了眉眼,朝宴安笑了一下,“那酥饼外面洒了一层厚厚的芝麻,里面还夹着麦芽糖,又香又甜,特别好吃,阿姐一会儿定要好好尝尝。”
香甜二字一出,宴安便觉鼻尖更酸,她将眼睫垂得更低,没有说话,只低低“嗯”了一声。
见她如此反应,宴宁脸上笑意也倏然散去,仿若搁了巨石一般,压得他难受。
早饭时,何氏故作舍不得般,将宴宁带回的那包酥饼拿出,“安姐儿一个,宁哥儿两个,好了,剩下都是我的。”
宴宁朝何氏弯唇,“阿婆若是喜欢,待我去省试赶考回来,再多买些。”
解试还未放榜,宴宁已是说出要去省试的话,言下之意,此番解试他必过无疑。
何氏当即眉开眼笑,连连说好。
她喜爱吃这酥饼不假,可比起酥饼,孙儿能够考取功名才是她心中最为期盼之事。
若是从前,宴安此刻必是也要高兴应和,可她手里拿着酥饼,眼神发直,就好像没听到宴宁所言。
这次不等宴宁开口,何氏已是看出不妥,出声唤她,“安姐儿,你一直低着头作甚呐,没听见你弟弟方才说了什么?”
宴安终是回过神来,忙笑着回道:“我听见了,宁哥儿聪慧又努力,我从来不疑他学业,别说解试,便是省试,宁哥儿定也能过!”
宴宁唇角扬着笑意,然一想到宴安为那一盒梅子,便魂不守舍至如此地步,心头便又是泛起阵阵寒意。
九月初九,州城放榜这日,才刚至清晨,天尚未亮,那州衙外便围满人群。
待时辰一到,便有官吏迎着众人期盼目光,贴下榜文。
榜首赫然写道,晋州解元:宴宁。
人群骤然炸开,有那同县学子,早在县试时就知道了这号人物,当即便扬声喊道:“是那柳河村的宴家之子!”
柳河村这种穷乡僻壤之处,竟能考出个一州解元,莫不是文曲下凡?
人群再次哗然,直到有人道出,那宴宁师从沈修,众人这才不再惊疑,毕竟名师高徒,那沈修当年便是解元,还两入殿试,能得他亲授的学子,有此成绩,似也合乎情理。
当天傍晚,便有小吏抄榜快马加鞭送至柳河村。
里正得知宴宁高中解元,那唇角直朝耳根咧去,立即叫人带了锣鼓,一路敲着寻去宴家。
此刻已至黄昏,宴家三个用罢晚饭,宴宁在桌旁看书,宴安正在做绣活,何氏从旁指点一二,忽听那外间锣鼓喧嚣,似有人喊高喊着宴宁名字。
屋中三人皆是一愣。
宴宁最先明白过来,他内心并未觉出澎湃,只是下意识就将目光落在宴安身上。
见她眉眼微顿,蹙眉似在细听,连呼吸都已是屏住,直到彻底听清那句“本州解元,宴家之子宴宁所中”之后,她身子猛地一颤,眼眶顿时红了。
她慌忙丢下手中针线,抬手捂住唇,似生怕自己哭出声来,然脚步已是不由自主地朝着他面前奔去。
这是阿姐第二次扑入他怀中。
那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心绪,终是在她撞入身前的这一瞬,再次涌起了波涛。
“阿姐……”宴宁双手缓缓落在她脊背之处,嗓音微哑,却带着笑意,“我中了。”
何氏年岁大了,耳力比不得这两人,原本还听不清到底出了何事,但看眼前这一幕,还有何猜不出的。
她颤巍巍再度上前,将两个孩子一并揽入怀中。
宴宁中解元一事,自也是传到了沈修耳中,他在第二日清晨,便雇了马车与宴宁一并去了州衙,领那解状和路引,为来年开春的省试做准备。
省试由礼部主持,来年二月于京中开考。
在此期间,宴宁还是如之前一样,一面在村学教书,一面备考,而里正也将那月钱提至每月四百文。
要知自他也中了解元后,便又有不少孩子要来村学读书,从前那沈家村的学生,也要过来不说,连那县里都有人慕名要来,几个村子已是商议,要将那土地庙扩建出一座学堂来。
宴宁每月领了那四百文,便尽数交到宴安手中。
宴安想到到了年底,宴宁便已至十八,如此儿郎,身上也当装些银钱,便说只留二百用于家用,剩余二百叫他自己拿上。
宴宁却道:“家中钱财向来都是阿姐来管,我拿着也无用,若当真有所需要,我自会向阿姐开口。”
他望着宴安,声音不由又温下几分,“日后……不论我赚得多少银钱,也会尽数教于阿姐来管。”
宴安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将钱全部收下,“那好,阿姐便帮你攒着,往后给你娶媳妇用。”
听到“娶媳妇”这三个字,宴宁眸光微顿,缓缓落在宴安面容上,她并未觉察,只是低头在认真数着铜板。
他眸光细细密密,将她寸寸打量,最后唇角那笑容更温,声音又比方才低了更多,几近耳语,“好,钱财本就该是给媳妇用的。”
宴安浑然未觉,也未曾听得真切,只以为宴宁附和了她方才的话,便随口应了一声,继续数着手中铜板。
[柠檬]:马上去京城赴考,希望回来后阿姐会很想念我,最好是飞扑到我怀中来。
沈修:放心去吧,家里交给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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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