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死寂的沙漠中回荡,显得格外单调而苍凉。离开了若羌绿洲的最后一丝生机,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与灰蓝色的天空交融。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沙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形成迷离的光晕。
阿迪力老人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沙漠之子,他带领着温旻和陆川明,巧妙地避开流沙区,循着古老商队留下的、几乎被风沙抹平的痕迹前行。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关乎生死——“跟着骆驼的脚印走,它们知道哪里沙子实”、“起风前,沙粒会发出特定的嗡鸣”、“晚上扎营,一定要在背风坡,篝火不能太大,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
随着日渐深入,周围的环境越发显得诡异。白天的海市蜃楼不再仅仅是远山的幻影,有时会突兀地出现绿洲的清泉、废弃的古城墙,甚至是一些模糊晃动的人影,它们逼真得仿佛触手可及,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试图引诱旅人偏离正确的方向。若非温旻和陆川明提前修习了《清心破障咒》,时刻紧守灵台,加之阿迪力老人的厉声呵斥,恐怕早已中招。
“看,那就是‘魔鬼城’。”第三天傍晚,阿迪力指着远方一片在夕阳下呈现出暗红色的、风蚀地貌群说道。那里怪石嶙峋,千疮百孔,风穿过石穴,发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声,名副其实。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阿迪力老人停下脚步,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凝重,“再往里面,就是连骆驼都不肯去的地方。按照约定,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七天。七天后若不见你们回来……”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将一些备用的水和干粮分给他们。
温旻和陆川明谢过老人,将主要的行李背在身上,毅然踏入了这片被当地人视为禁区的魔鬼城。
一进入风蚀地貌区域,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立刻变得强烈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连风声都似乎带上了恶意的低语。温度也骤然下降,与外面灼热的沙丘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不敢大意,陆川明手持罗盘,结合星象与对地脉能量的微弱感应,艰难地辨别着方向。温旻则全力运转《灵台观想法》,灵识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出,一方面警戒,一方面感受着玄鸟书签传来的、那越来越清晰的灼热牵引感。
“这边。”温旻指向一个狭窄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岩石裂缝,“那股灼热的气息,从这个方向传来,很强烈。”
裂缝内阴暗潮湿,与外面的干燥酷热判若两个世界。岩壁上覆盖着滑腻的苔藓,脚下是松软的沙土和碎石。他们谨慎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滴声,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并非灼热,而是带着一种阴寒与腐朽。
陆川明打了个手势,两人屏住呼吸,收敛全身气息,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裂缝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中央,竟然有一个不大的、漆黑的水潭,水潭边,散落着一些白色的、似乎是……动物的骸骨?
而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在水潭旁的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上,刻画着一个他们绝不陌生的图案——一个由扭曲线条构成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漩涡符号!这正是师门典籍中记载的,噬魂一族常用的能量汇聚与献祭法阵的变体!
“噬魂族果然在这里活动过!”陆川明压低声音,眼神锐利。
温旻的心也提了起来,她仔细感应,发现那阴寒的能量波动正是从这法阵残留的痕迹以及那漆黑的水潭中散发出来的。而玄鸟书签指引的灼热气息,则来自石窟更深处的另一个方向。
就在他们准备继续深入探查时,温旻的目光被法阵边缘的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半埋在沙土里的、已经锈蚀严重的金属水壶,但水壶的壶盖上,却刻着一个清晰的、小小的“言”字!
温言!父亲的名字!
温旻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挖出那个水壶,双手因激动而颤抖。这无疑是父亲的物品!他一定到过这里,而且很可能与这个噬魂法阵有关!
为什么父亲的东西会出现在噬魂族的法阵旁边?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发冷。
“别急着下结论。”陆川明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看这法阵,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残留的能量也很微弱。我们先去书签指引的方向。”
温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水壶小心收好,点了点头。两人绕过水潭,向着石窟另一侧的通道走去。
越往里走,那股灼热阳刚的气息越发明显,甚至开始驱散周围的阴寒感。通道逐渐向上,最终,他们走出了昏暗的石窟,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震撼不已。
外面是一个被环形山壁包围的盆地,盆地中央,赫然矗立着几根巨大的、断裂的石柱和残破的城墙基址,风格古老而奇异,正是精绝古国的建筑特征!而在这片遗迹的正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宫殿或神庙,而是一个直径约十丈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呈琉璃化,仿佛被极高的温度熔化过,那股强烈的、灼热中带着刺痛灵魂感的氣息,正是从这坑洞深处散发出来的!
“太阳精金的残留气息……或者说,是某种至阳之力爆发后留下的痕迹!”陆川明感受着那气息,判断道。
温旻快步走到坑洞边缘,向下望去,只见深处一片漆黑,唯有那灼热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向上蒸腾。玄鸟书签在此刻变得滚烫,那血脉的共鸣强烈到了极致!
“父亲……就在这里下面?”温旻喃喃道。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沙哑,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小旻……你不该来的……”
温旻和陆川明猛地回头,只见从一块巨大的残垣断壁后,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人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头发胡须纠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那双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以及那深刻在温旻记忆深处的轮廓……正是失踪了近十年的温言!
“爸!”温旻瞬间泪如泉涌,就要冲过去。
“站住!”温言却厉声喝止,声音中带着痛苦与急切,“别过来!我身上……有他们的禁制!”
温旻的脚步硬生生顿住,这才看清,父亲的脖颈上,隐约缠绕着一圈如同黑色纹身般的诡异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与之前噬魂法阵同源的阴寒气息。
陆川明也立刻戒备,将温旻护在身后,沉声道:“温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的噬魂法阵,还有您……”
温言靠坐在断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似乎仅仅是走出来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看着温旻,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慈爱和难以化解的沉痛。
“是我……没用……”温言的声音低沉而绝望,“当年,我追查一批修行者离奇魂魄消散的案件,线索指向了西域,最终发现了噬魂族残党在此地的阴谋。他们……想要唤醒并控制这坑洞深处,上古时期被‘大日尊者’封印的一件噬魂族圣器——‘噬魂幡’的残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本想阻止他们,却低估了他们的狡猾和实力,被困在此地。他们……他们不知如何得知了小旻你灵枢有缺、易受魂魄邪力侵蚀的体质,以你的安危相威胁……若我不配合他们,他们便会动用秘法,远隔千里也能引动你的旧伤,甚至……吞噬你的魂魄……”
温旻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原来……原来自己一直是父亲的软肋,是噬魂族用来要挟他的工具!
“他们……要你做什么?”陆川明的声音带着冷意。
温言苦涩地闭上眼:“他们需要身负纯阳灵力、且魂魄强大的人类修行者,以特定的法阵,不断消磨这坑洞边缘的‘太阳精金’封印。因为我功体特殊,是他们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他抬起手,指向坑洞边缘那些琉璃化的痕迹,“这些年,我被迫……一次次催动灵力,冲击这封印,削弱其力量。外面的那个法阵,就是他们用来监控我和汇聚阴气、辅助削弱封印的……”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温旻,眼中满是血丝:“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抗,想着通知师门,想着回去看你们……但他们在我身上种下的‘噬心锁魂咒’,不仅让我无法远离此地,一旦我有所异动,或者他们察觉到有强大的外力介入,便会立刻发动,先一步取我性命,同时……也会引动小旻你身上的隐患……我……我不敢赌……”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温旻的心脏。父亲没有背叛,没有抛弃,他是在用这种屈辱的、自我折磨的方式,在敌人的监视和死亡的威胁下,艰难地保护着她!他成了破坏封印的帮凶,内心却承受着远比□□痛苦千百倍的煎熬!
“爸……”温旻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埋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心疼与愤怒。愤怒于噬魂族的卑鄙狠毒,心疼父亲这十年来的遭遇。
陆川明也沉默了,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他能够想象温言这十年是如何在忠诚、父爱与绝望中挣扎度过的。
“那现在……噬魂族的人在哪里?封印还能支撑多久?”陆川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关键问题。
温言喘了口气,道:“他们……并不常驻此地,只有一个负责监视我的‘魂使’定期前来查看进度,并给我带来……维持生命的基本物资。上次他来是半月前,按规律,下次来应该在几天后。封印……已经被我削弱了大半,我能感觉到,坑洞深处的邪气越来越活跃……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一旦封印彻底破碎,噬魂幡残片现世,被他们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温旻和陆川明,眼中燃起一丝最后的希望与决绝:“你们……快走!趁那个魂使还没来,立刻离开这里!回去告诉玄尘子师兄,让他联合正道,早做打算!至于我……”他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我身负禁制,走不了了。能在彻底沦为罪人之前,见到小旻你一面,知道你们都还好……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不!”温旻斩钉截铁地喊道,擦去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们不会丢下你的!一定有办法解开你身上的禁制,我们一起毁掉那个噬魂幡残片,然后回家!”
寻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父亲,得知了真相,她怎么可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陷入绝境?噬魂族的阴谋必须阻止,父亲,也一定要救!
沙漠的风卷起沙粒,吹过古老的遗迹,也吹动了绝境中三人决绝的衣袂。一场与时间赛跑,与邪恶交锋的救赎之战,在这与世隔绝的死亡之地,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