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成坐到了床沿上,语气中满是对好友的关怀之意,“薛珽,你这是怎么了,你的伤情如何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薛珽微探出身,对着地面重重地咳了两声,用那种怡成从没听过的幽怨的腔调说道。
他这模样,简直就像一个人间落魄潦倒的穷酸。
“怡成,你可还记得清明节的晚上,你我两人几百年没见过面了,你特意来见我。故友重逢,我甚感高兴,喝多了酒,酩酊大醉,不小心竟然从锦珩山顶掉了下去。”
“我的法力就在清明深夜全然消失了,到现在也没回复过来。和我结有旧怨的赤尾蛇精要杀我,我侥幸捡了一条命,避祸榕七城中。”因为这身伤势太过严重,他只能娓娓地说道。
“九天前,我和于我有恩的锦珩山鬼魂走在街上,一个有些修为的道士看出她借尸还魂,执意要将她诛灭。”说着,他又咳了两声。
怡成不发一言地听着,现在的薛珽好像很脆弱,像池塘里浮着的飘萍,就是被雨点滴答滴滴地拍着,也只能无奈地忍受着。
薛珽何时落到过这步田地,他一直都是离群索居,清冷孤高得不可一世的人物。
一股类似于幸灾乐祸的情绪灌满了怡成内心,即使是朋友,他还是忍不住地暗自欣喜,表面上却是脸带同情,仿佛为薛珽的伤势而感到不幸。
“我除了有身仙骨,尚是神仙之躯外,和世间凡夫别无二致。那道士歹毒狠辣,竟然对我痛下杀手,”薛珽忽然说得激动起来,力气薄弱的手竟然狠狠地拍了下床板。
“若不是我这副身体是九重天上孕生的仙骨,恐怕要被他打得不入轮回。”
“可恶,一个屈屈修了点道法的凡人竟然敢这么对你。”怡成愤然锁了眉头,那是同仇敌忾的表情,“他是活腻了。”
“怡成,斩月剑我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现在又失去了所有法力,他那么欺侮我,我却还击不了。”薛珽斜支起半个身子,嗓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怡成,我好恨啊。”
“薛珽,你真的半点法术也用不出来了吗?”像是觉得这样说话不妥当,戳着了薛珽痛处了一样,他忙补充道,“你就这样白白地让他欺侮了去吗?”
可这么一问,反而愈加戳痛了薛珽,当前境况,他几乎和凡人无差。现在,就是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他也无力还击。
“怡成,”他忽然抓起怡成的手腕,眼睛中闪动着对复仇的渴望,“我还有你,你我多年挚交,你一定要为我报此一箭之仇。”
“好,”怡成将手搭在了薛珽的受伤,答应他,“我替你杀了他,我一定替你杀了他。”
不知是否是因为被薛珽的强烈情绪所感染,怡成的眼中竟然闪过一瞬残忍的神情,他忽然问,“薛珽,你知道三饧刀吗?”
“我当然知道,三饧刀和斩月剑一样,都是九重天阙上洗生池畔一根仙藤上结出来的珍宝。”薛珽坐起来,背靠着墙壁。
当初,一根仙藤上结出了数件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斩月剑归他所有,德高望重的广陶星君则得到了三饧刀。
他眼角的余光睨到了怡成袖口露的透亮的银光,他恍然明白怡成为什么忽然问及三饧刀。
他用平淡冷静的语调描述着,“它和斩月一样尖利,一样无情。即使是神仙,被三饧刀刺中了要害,照样身死魂灭。”
“我把它带来了,薛珽。”怡成从袖中取出三饧刀,视线却胶水一样粘在薛珽脸上没移开过。
“怡成啊,怡成,”他不禁抚掌,风度翩翩地笑开了,“杀鸡焉用牛刀。”
怡成依然紧盯着薛珽,浮现冷笑的那刻,三饧刀已往薛珽心口扎了过去。他出刀很利落,比瞧见闪电后,出现的砰然震响天空的惊雷更快。
他是铁了心要杀薛珽,这是个绝无仅有好机会——趁你病,要你命!
“怡成,”薛珽的手比他更快,也更有劲,他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从床上跳到了地下,“果然是你。”
“薛珽,”怡成满面诧异,“你不是身受重伤了吗?你怎么还能……”
还能身手敏捷地跳下床来。
他不仅一改那副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的样子,并且精神充沛到到了生龙活虎的程度。
本以为薛珽就是砧板上的肉,等待着他那把尖刀扎进去就了事。没想到,薛珽才是设下圈套请君入瓮的人。
“薛珽,你耍诈。”他立刻明白过来,他这是钻进了薛珽设好的圈套里,愤怒使他拼命挥舞着握在手中的三饧刀,“你根本就没事,你骗我!”
“怡成,榕七城那狗屁道士的确对我下了狠手,他差点没把我弄死。”薛珽紧紧捏着怡成的手不放,敏捷地躲避着他的攻击。
在怡成分神的瞬间,他把眨眼间抽走了三
“可他修为再高,他也不过是个飞升不了的凡人。‘一莲并蒂’术的确封印住了我的法力,可我一出生就是神仙,一身仙骨,他屈屈一介凡人,轻易弄不死我。”
道士的确伤薛珽伤得不轻,所以,他这几日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的模样并不是伪装。
因为真实,才更容易揪出怡成的狐狸尾巴。
薛珽冷眼逼视着怡成,“怡成,我不装装样子,怎么能把你引出来?”
怡成呵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猜出是我的?”
“我偏偏不告诉你,怡成,你不是嫉恨我吗,恨我样样件件都比你强。即使我被贬下界了,你还要处心积虑地谋害我。”
薛珽刻意踩着怡成的痛处,即使瞧不见,但是光想象就能想到此时自己的神情有多可恶,“那你就自己猜去吧。”
“很想我死是吗,”薛珽手上力道不觉加重了些,“一莲并蒂术都用上了。”
怡成嫉恨他,处心积虑要他死。
薛珽又不是圣人,此时做不到不恨之入骨地恨怡成。
“是啊,薛珽,”怡成狰狞了面目,“我就是恨你,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是神仙,凭什么你自诩清高,特立独行。”
他咯咯地咬牙笑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被群起攻之,为什么被贬下界,还不是大家都讨厌你。”
薛珽凝视怡成的眼眸,那里映现的他的面容表现得很平淡,“所以呢,你还要和被那群神仙讨厌的我比个短长。”
“怡成,你不觉得很无趣吗,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胸腔里燃烧着愤怒,但是,他竟忽然感觉到一丝悲悯。
不为自己,为怡成。
他没有办法讨得所有人的喜欢,也没有办法曲意逢迎他讨厌的人。
他已经过惯了离群索居的生活,平静地看待那些神仙阴阴阳阳的眼神。因为不在意,所以就不会难过。
但是,怡成心中的执念,他的恨意,似乎都已经疯狂。
“薛珽,我就是恨你,恨你这副故作慈悲的嘴脸。”怡成试着动一动被薛珽捏住的手,徒劳无功,“你真是虚伪透顶。”
“哦,”薛珽这声并非为了嘲讽,而只是简单表示他知道了,“那你又能将我如何呢?”
他挑了挑眉毛,目光落在尖刀上,“你的法力也被‘一蒂并莲’术封印住了吧。”
一莲并蒂术封印住薛珽的法力,也封印住了怡成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怡成试图从薛珽手中挣脱,屡屡不得,恼羞成怒,“薛珽,你就给我去死吧。”
怡成紧咬牙,额上青筋根根暴出,奈何手被人紧紧捏住,挣扎不仅徒劳无功还增添了怒气。
薛珽冷冷地盯视他,“怡成,你可真叫人失望。”
以前的薛珽性冷孤僻,但是无论对何人都没有恶意。机缘巧合下,和怡成成为挚友,怡成待他好,他感念于心。
他以为他和怡成会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没想到,怡成却想将他置之死地。
这段友谊荒谬绝伦,有些可笑了。他不是也怀疑怡成害他吗,他们谁也不相信谁。
春日晚上飘来田间的细细虫鸣声,空气里都洋溢着令人心醉神迷的温暖,薛珽在这瞬间忽然恍了神。
门口响起的脚步声踩碎了他的失神落魄。
“宋琏琏,你怎么过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我不是告诉过你,千万不要过来吗!”
就是因为决定在今晚和怡成做个了断,他才把她支开的。
她怎么回来了。
“薛珽……”宋琏琏眼神愣怔。
“宋琏琏,把刀丢出去,”薛珽喝道,趁着他分心,怡成猛地将手从他的桎梏里抽了出来,“赶快把刀丢出去,然后快走,你快走。”
三饧刀刚刚被薛珽扔到了远处的地上,怡成像饿狼扑食那样扑向它。
薛珽眼疾手快,猛地将其一把攥住。
两人又扭在了一起,像一株长势繁盛的并蒂莲。
琏琏看了看丢在地板上的三饧刀,刀光闪烁、寒芒毕现。
她喃喃了几字,“薛珽、刀”
怡成反手把薛珽抱紧,冷笑道:“薛珽,你在凡界艳福不浅嘛。那我们来试试,看看她有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