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高枝 第28章 第 28 章

中了蛇毒不可剧烈跑动，梅倾秋便由着李秉昶抱进卧房。他将她放在坐榻上，二话不说蹲下身，把她的脚抬高踩着他的膝盖，快速剥去鞋履和纱袜。

凉风跐溜贴上肌肤，梅倾秋本能地发颤。李秉昶手刚按住脚掌，后知后觉道：“失礼了。”

针口似的伤患逐渐泛红，他双手用力往下挤压伤口排血，但难以排尽。

“刀切伤口吧。”梅倾秋道。

李秉昶惊讶抬眼，但不言语。

“我能忍住。”

她说着俯身要去拔他腰侧的短刀。

手指方一触及刀柄，他伸手抓住她手腕，俯首将唇贴上脚踝处的伤口。

“王爷……”

她来不及阻拦，他已经移开唇往旁边吐毒血，而后继续埋首。

伤口经人吸吮，齿咬般的痛感深刺皮肉，如有蚯蚓钻了进去，周遭肌肤都开始产生刺痒反应。

毒素没有蔓延得那么快，不然梅倾秋真希望自己当下是昏迷的，不必对这一幕做出反应。而她两手被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给自己吸毒血。

屋外嘈杂不断，脚步声急促叩响木板，仿佛能将其踩塌。矜儿手捧装清水的盆，由于跑得太快，边跑就边往外洒出几滴水，待她到达门前只余一半。

矜儿一进门看见的便是如此景象，着实将她吓得不轻。她埋低头不去看王妃被桎梏的双手，也不去看被王爷发丝半遮半掩的玉足。把水盆放在李秉昶身旁。

襄王夫妇成亲至今四个月，天天分房睡，哪曾有过这般亲密举措，就是碰碰手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果然是患难当前，真情流露啊。矜儿暗想。

半褐半红的鲜血被吐在地上，少许留在了李秉昶下巴处，他也无多在意，只急着用清水冲洗伤口。

“你可还记得是何种蛇？剧毒蛇吗？”

“看花斑应是微毒蛇。”

“微毒蛇不及时处理也有生命危险啊，你光顾着别人，连自己被咬了都不知道。好在没有跑动，毒素蔓延没那么快，不然多危险……”

李秉昶少见地滔滔不绝，听出其中满是关怀的矜儿暗中憋笑。

“要先确认危险解决了，再去搭救别人。”

“那可是吐蕃公主，如果出使大宜出了事……”

“那不是你该管的。”

梅倾秋顿时被这话噎住了。

“你确保你的安全就好。”

毒血排出就无大碍了，而李秉昶显然还没从这份紧张中脱离。梅倾秋轻轻应了声“嗯”。

他抬眼与她相视，缓慢眨了两下眼，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扭回脸。嘟囔着“知道就好”。往地面铺条手绢，再放下她的脚踩着手绢。

太医队风风火火地来了，声如洪钟，几乎让人怀疑会踏断栈道。李秉昶在门前把关，说明伤势后只留下三名太医，紧接着又提醒其他太医到穆妮娅房内诊治一下。

“还好王爷先吸出了毒，现在处理一下包扎起来就好。”太医道。

梅倾秋抬眼看李秉昶，他本还安静盯着她，这下又像被火苗灼疼一般别开眼，与旁边的矜儿嘱咐几句要安排的吃食，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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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绕过树梢，堪堪挂在鹿苑檐顶上，红霞漫遍树林，马匹奔腾的蹄叫声不绝于耳。行至黄昏，男人们才从围场赶回鹿苑，将猎物尽数分给下人们共食。

晚宴除了随行的御厨烹制菜肴，便是烤制猎来的猎物。

太医嘱咐伤口位于脚踝，不宜走动，所以梅倾秋是坐步辇到旁厅。

厅内狭小，矮桌紧凑相连围成半圆，也只能放下八张。再加上每人的贴身侍卫或婢女，就已将此厅挤得满满当当。

步辇着地，梅倾秋握住矜儿的手起身。被蛇咬的那只脚轻轻点地，全身重量压在另一只脚上，便只能由矜儿搀扶着。

稍远处，太子、襄王、牟达赞普围站着交谈，穆妮娅坐在角落，向她投来一道感激的目光。

“襄王妃。”

梅倾秋闻声回头，接近她的是六皇子李秉璟。他不擅骑马术和狩猎，听闻今日也未随兄长入围场。

六皇子是皇帝几个儿子里最小的一个，也是最淡泊名利的。比起朝会权谋，他更乐于看戏逗鸟，这也养成了他直率乐观的性格。

他慢步走到梅倾秋面前。折青扇，着蓝衫，与其说是雍容华贵的皇子，不如说是某位出身书香世家的公子。他身上尚无争权夺势的那股野劲。

“或许我可直呼你皇嫂？我排老六，名秉璟。”

“六皇子，我曾听王爷提起过你。唤皇嫂自然也是可以的。”

“方才听穆妮娅公主讲述驱蛇毒的过程，没想到皇嫂也晓医术！想来是得了太尉夫人的亲传？”

梅倾秋点头道：“我只是略通医理，实在比不上母亲的医术。”

李秉璟附和着微笑，单手开扇轻晃了晃，想起什么又合起扇子。

“那太医院前任署令不就是皇嫂的外祖父？听闻他已卸甲归田？”

“啊……是啊。”梅倾秋迟疑道。她借用太尉千金之名，作为养女深居简出，并未见过这外祖父。

远处襄王回眸看见了这一幕，心中好奇二人所谈，又踌躇不前。他还在跟他的假王妃赌气，原因是被提醒只是假夫妻……

李秉昶自知理亏，所以生闷气也是暗戳戳，同时又禁不住想确认她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而梅倾秋对此一无所知。

入宴时梅倾秋坐在了夫君身边，她的右侧是六皇子，对面是穆妮娅与其兄牟达。

矮桌围成圈状，角落的乐者怀持琵琶，席地而坐，乐声轻缓悠扬。

众人举杯共饮。牟达忽而侧身转向李秉昶，说要敬他一杯。他旁边的穆妮娅迅速看了梅倾秋一眼。

“大宜几位皇子均是才华横溢，襄王更是文武全才，政绩斐然，想是纳妻妾的眼光也在我等俗夫之上了。”

牟达明夸暗讽，寓意明显，此话就是在指责他不愿纳妾，是否看不上穆妮娅。

说话间他有一瞬的目光落在梅倾秋脸上，想来念在她刚救了穆妮娅，牟达出口已经是有所收敛了。

说罢牟达自顾自一饮而尽，李秉昶仍举着酒杯。

他道：“赞普过誉了，本王应该算皇上最不争气的儿子了。只是本王刚迎娶王妃，尚未有过纳妾的想法，如此而已。倘若皇上赐婚，本王亦不会抗旨。”

他仰头饮尽酒，朝牟达露出僵硬的笑容。牟达也笑着，但某一刻嘴角似在抽搐。

“纳妾又是何意？”太子来回扫视，故作惊讶道：“难不成是穆妮娅与我二弟？”

这下众人皆安静了。这事本就只有当事人知晓，且还未经圣旨通报。但现下是直接捅开来了。

见无人回应，太子哈哈大笑，自己给自己圆场：“穆妮娅公主如此美丽，哪有男人能拒绝她？赞普是说笑了。”

他又微微探身朝穆妮娅：“公主若真看上了谁，尽可直言！任你挑！”

说罢又开始招呼众人饮酒。

“奈何公主身中蛇毒，不然就可以齐进猎场，一睹公主驾马驰骋的身姿了。”

太子话太密了。梅倾秋想。

“北方原上窈窕主，傲骨丛中灼英姿，红袖婵娟胜芙蓉。”

开口的是六皇子。他莫名其妙就吟起了诗，说是送给穆妮娅的。

穆妮娅微仰着脸，灯盏将她双眼映得亮晶晶的，光看表情就知道她喜欢这首诗。

见状太子紧随其后也做了一首，但用词遣意远远不如六皇子，穆妮娅只是礼貌性微笑。牟达倒是乐在其中，开怀大笑。看上去比他问责李秉昶那会心情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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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与夜相融，树影婆娑，风声呼啸。距晚宴结束已过去一个时辰。

矜儿告退关上门窗，片刻沉寂后屋外又响起脚步声。

投射在窗纱上的影子徐徐走近，停在门外等了好一会，才敲了敲门走进屋。与她所料相同，是李秉昶。

这对假夫妻拘礼惯了，成婚四月以来，进入对方寝室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出了府，总得扮演好夫妻的名号。所以在外这几日，他是必须与她同房的。

李秉昶不自然地与梅倾秋相视一眼，斟酌着坐在榻上，与她相隔了一张方桌。他清了清嗓，道：“行猎这几日，为了避人耳目我得住这里。”

“嗯。”

他耐不住寂静氛围，硬扯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开始教她如何养伤。

实在无话可说了，他才进入正经事：“关于晚宴上我回答牟达的话，皆是我心中所想。我没想过纳妾，也会尽力避免。”

“王爷究竟为何不愿？”

梅倾秋是真的不解，渴望了解他近日闹别扭的原因。

他转头向她，木无表情。

“你因联姻嫁与我，可曾感到安乐？”

此话不在她预想的范围，梅倾秋被问懵了。

李秉昶肘倚方桌，蓦地朝她伸出手。梅倾秋就这样看着那指尖逼近自己，而后蜻蜓点水般停在她脸颊上。

“襄王府里没必要再增加一个不幸的人。”

只有当你有所求，才会在意自己没拥有。梅倾秋想。

纵使你向来没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