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信佛的母亲来到了长夜酒店。
她是来参加法会的。附近有家出名的寺庙,近期有法会活动,于是吸引了各地的信众前来拜佛。
信佛的母亲,名叫李慧兰,她脸上有些黄褐斑,扎着不合适的马尾辫,马尾很短,一双粗糙的手,左手上戴着一串磨得发亮的檀木手串。
她要在这酒店住两天一晚。
关于吸血鬼是否畏惧十字架和大蒜水,念圣经或者超度咒是否有用的问题,柳霖给出的答案是没有用。
李慧兰对着柳霖念了句祝福的经文,柳霖没听清具体是什么,因为他大脑自动过滤掉了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
待她拎包入住后,柳霖坐在办公桌前,他让赛巴斯拿来纸笔,柳霖铺好信纸,提笔开始写给皮特的回信。
总的来说,这是一封像手术刀般直接的信。
柳霖在信中提到,自己对皮特抱有着一定程度的好感。
鉴于他们已经互相分享了一些个人的照片,以及彼此都发了些语音的基础上。
但他并未把这好感定义为恋人的那种喜欢,事实上,他在表达了“好感”一词后,又花了整整一段来解释,这是无关于性别、外貌、身份任何外在条件的好感,而是对他的思考方式、人格的好奇与欣赏。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友好。
柳霖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措辞,确保这不会引起误会。
之后,柳霖赞赏了皮特贴心的排版设计,皮特的性格给他的感觉,在他感兴趣的人面前,他从来不吝惜夸奖。
皮特的每一个有意为之的小心思,其实柳霖都能领会到,但柳霖不会每一个都戳破,他只挑选一部分来戳破。
紧接着,柳霖话锋一转,他把手伸向了那团墙角中的阴影,询问皮特这种过分的体贴,是否是一种习惯性讨好,以至于到了忽略自我感受的地步。
柳霖不是个温和的人,他是那种一边抚摸兔子皮毛,一边悄悄把手移向兔子后颈的人。因为只有把兔子牢牢捏在手心里,他才能确信兔子不会离开自己。
毕竟,他也流着墨莱家族的血。
他会为皮特提供他想要的情绪价值,但作为交换,他需要皮特为自己展现足够的坦诚。
看起来很公平。
最后,柳霖自然地加上了结语,祝皮特万事顺心。皮特的其中一个文身是玫瑰,因此他选用了玫瑰图案的火漆印章在信封上盖好了印。
写这封信花费了他一个小时,但他不觉得疲惫。
柳霖走出房间在酒店巡查,注意到李慧兰仍坐在大堂角落里。她膝盖并拢,低着头,手边放着香包,和一份摊开的经卷。
李慧兰见柳霖过来,她的双目向上抬,人慢半拍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经理您好,打扰了,我想问问去寺庙参加法会的早班车几点出发?我儿子总说压力大,晚上睡不着觉,我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特意来为他求个平安扣。”
柳霖把附近的路线和早班车时间如实告诉李慧兰,还告诉了她哪里能顺路吃三餐。
“别去寺庙附近的那条侊鸣路,那里都是专门宰游客的店铺,卖得贵,好评都是刷出来的。”柳霖一边说,视线不自觉游移向那檀木手串。
厚重的深棕色,纹路细腻,每一颗珠粒都凝着内敛而温润的光泽,檀木的品质很一般,但却可以看出来它被主人怎样在过去的岁月里反复摩挲过。
柳霖的眸黯淡了几分,就像清晨湖面升腾起的雾气。在他记忆最深处的角落里,曾经也见过这样的一串手串。
他记得那双手伸向自己时,上面所散发出的淡淡檀木香味。
李慧兰察觉到柳霖的视线,轻轻转动手串:“这是寺庙的老师傅开过光的 ,戴了二十年,以前护着我,现在就想护着儿子。”
“嗯。”
李慧兰从瓦蓝色的随身布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整齐的黄纸符:“金元宝,一边念《普庵咒》一边叠,这样可以给家人祈福消灾。做母亲的,孩子再大还是会放心不下,哈哈。”
柳霖浅笑:“您很爱您儿子。”
“唉,做家长的,反正我就觉得,我的孩子是我人生最大的意义了。”
这句话或许在大众视角看来很偏颇,但却是某些家长的真实心境,不够正确,却如此根深蒂固地生长在他们所知的世界里,他们大半辈子拼搏,流汗,流血,把这个信念哺育成一棵参天大树。
但是如果有一天,孩子突然变成了自己陌生的、从未设想过的样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呢?
檀木手串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你这妖魔,快离开我儿子!”
奇妙的是,事到如今,连那妇人的脸在记忆里也早就模糊不清了,就像被橡皮擦擦掉的草稿。
声音是怎么样的来着?
对了,是带着愤怒与震惊的哭腔。说到“离开”二字时,明显嗓音拔高了两度,几乎要破音,因而听起来有些颤抖。
“哈…哈……”
青年他脸色苍白,青筋凸起的手里抓着一只还未死透的活鸡,嘴中伸出的獠牙是他已非人的证明,但妖魔的脸上却流淌着属于人类的眼泪。
“娘…我…对不起…呜…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