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崔府的大门后,在崔玉君的示意下,叶狐摄住门房的魂,二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大门重新合上,将永兴坊的热闹关在外面。
崔家祖上出过几个官员和修行者,只是官员的品级都不高,修行者的境界也都只在元气境五层内。在神都这等藏龙卧虎的地方,崔家远称不上有什么名望地位,但几代积累下来,多少也是攒了些家底。
故这座宅邸不小,就是旧了些,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味道。
崔玉君熟门熟路地往里走,直接去崔灵的院子,路上碰到几个下人,也都在叶狐的摄魂术下,目光呆滞地和他们擦身而过。
院子的门是关着的,不过没落锁,只是还不到一个月时间,这门轴竟然就有些卡了,推开的时候发出干涩的声响。
不出意料,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地上都是落叶,不大的院落,安静得有些凄凉。
再推开寝屋的门,看到里头的景象,崔玉君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叶狐好奇往里看了一眼,虽是光线有些暗,但也大致看得清。
梳妆台上的匣子抽屉,墙角处的衣橱箱笼等,都被清空了,连那床上的床褥都被掀起一角,椅子也倒在地上,这里简直像是遭了贼。
崔玉君走进去,慢慢踱着步子,仔细看了看。
这屋子被翻得这么彻底,不像单单是为了那些银钱首饰,倒像是在找什么。凤凰穹木都借出去了,所以是想找凤还巢的秘术?那恐怕让他们失望了。
她将梳妆台上被弄得有些凌乱的空匣子合上,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
崔灵的双亲虽走得早,但还是给她留了不少东西,地契银钱,衣料药材首饰。崔家没有分家,所以这都是她母亲当年带过来的嫁妆,只是这些年陆陆续续被大房那边骗去不少。
傻姑娘,就为了那一点点虚伪的温暖,不停地出让自己的利益,却最后也没换来平安和幸福,反而被敲骨吸髓,吃干抹净。
崔玉君在抽屉里找到那把檀木梳,这是崔灵平日常用的一把梳子,也是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因是旧物,不值什么钱,没人瞧得上,倒是被留下了。
她将梳子拿在手里轻轻擦了擦,然后收好。
钱的事都好说,最好别让她查出,崔灵的“死”也和他们有关。
以前她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崔灵被那几个蠢货连哄带骗地欺负,现在她魂体合一地回来了,这该算的帐,一笔都不会落。他们若只是贪点银钱,罪不至死,若真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还付诸了行动……那这崔府的人,就是一个个都活腻了。
不过现在无论怎么看,她的“死”,和他们无关的可能性都不大。
下毒的点心是徐星臣送来的,结果她“死”后,崔府不仅没有找徐星臣的麻烦,还让崔燕替了这门亲,继续结两姓之好,呵,可真有意思。
崔玉君走出寝屋,最后看一眼这院子。
夜风轻轻拂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外面的热闹声隐约传了进来,更显此处冷清空寂。
辛苦了,崔灵。
以前保护不了你,现在可以了。
叶狐猜出这院子的主人,应就是那位过世的“崔二姑娘”,此刻他亦感觉到崔玉君的情绪不对,故不敢多话,一直就安静地候在门外,崔玉君出来后,他默不作声地跟上。
两人刚出院子,就听到正院那边有争吵声传来,那是崔老爷住的地方。
……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冉冉究竟是怎么没的?”崔成孝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愤怒和悔意,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咬着牙看着眼前的大哥,“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
冉冉是崔灵的小名,崔成孝是崔灵的三叔,和崔灵的父亲是同母所生,都是庶出,崔灵的大伯崔成浩则是嫡子。打小这三兄弟就不怎么亲,崔灵的父亲过世后,崔成浩和崔成孝的关系就更疏远了。
崔玉君来到崔灵身边时,崔灵的双亲已经过世,所以她也不清楚之前是什么样。不过这十年,她跟着崔灵在这府中走动,就看出这兄弟俩虽是住同一屋檐下,但平日里的相处和陌生人差不多,而且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崔大爷读书不行,也没有修行的天赋,干啥都不行,但心气却很高,总认为自己会干出一番事业,打从心里瞧不上两个庶出的弟弟。
崔三爷也没有修行的天赋,但他读书可以,所以发狠了学,几年前终于考上了进士,排名虽是末位,但使劲走动一番后,捞到一个小官职,就带着妻女高高兴兴地赴任去了。
但崔成孝哪想自己刚出去两年,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二哥留下的唯一血脉竟就不明不白的没了!
他是想过就这么算了的,他在这个家不受重视,他的话不管用,妻子也劝过他放下,再说侄女已经没了,他再刨根问底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可这些日子他总是会想起二哥生前对他的好,还有冉冉,那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那般懂事乖巧的姑娘,怎么就……他们怎么能忍心!
不做点什么,不问点什么,他过不了自个的良心。
“三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崔成浩的妻子陈氏一下瞪圆了眼睛,不甘示弱地抬高声音道,“什么叫不明不白地没了?都说了是得了急病没了的,大夫开的方子你也看过了,甭管什么好药,我这当大伯母的都她给用上了,可她这病就是来得凶,有什么办法!”
“大嫂真当我是傻的吗?”崔成孝看向陈氏,目中带着几分讥讽,“无名无姓的大夫开的一张方子,拿去糊弄糊弄外人可以,拿来骗家里人,骗得过去吗?若冉冉真是因病没了的,为何不办后事?为何不通知亲友,为何冉冉院里的人全都不见了?”
陈氏被他一句一句问得有些慌,但嘴上还是强硬着道:“未出阁的姑娘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好事,难道还要摆个席诏告天下!再说这也是你大哥和父亲商量后,才决定就这么低调处理。三弟在外当差两年,真是长进不少,如今当着你父亲和大哥的面,也能摆出这官威了!”
崔成孝被她这一嘲讽,再忍不住,也顾不上妻子在一旁偷偷扯他,张口就道:“那我再问,崔燕和徐家那小子的亲事又是怎么回事?嫂子眼馋冉冉这门好亲,馋了很多年了吧,如今可算是等到机会……”
陈氏的脸色陡然一变:“你胡说什……”
“好了!”座上的崔老爷子终于开口打断他们的话,“老三,你说得过了。”
陈氏一下红了眼圈,话里带上哭腔:“父亲,这事您得给我个公道,燕儿要是被她三叔这般误会,以后还怎么见人!”
崔老爷子却不想理这些乱糟糟的烦心事,手掌猛地往茶几上一拍:“都少说两句,崔灵没这个福气,崔燕接上也没什么不对,只要徐家不计较就行。”
陈氏有些不满,但崔成浩在一旁碰了碰她的胳膊,朝她摇了摇头,陈氏便忍住了嘴里的话。
崔成孝气得胸口有些起伏,他其实心里清楚,这事除非他出去告官,然后挖坟开馆验尸,兴许能查出点蛛丝马迹,但查出来后呢?当年二哥的死他就不敢深究,现如今又……
崔老爷子直接一言定音:“崔灵就是急病没了的,这事以后谁都别再提了,好好过自个的日子。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崔成浩和陈氏立马应了声“是”。
崔成孝咬着牙不吭声,他的妻子杨氏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也没反应。
崔老爷子的脸色沉了下去,正要开口训三儿子,却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诸位,时间还早,这事可以慢慢说。”
屋里的人一怔,转头看去,随即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崔玉君走进来的时候,陈氏甚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崔成浩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盏,崔老爷子则不解地眯起眼睛。
崔成孝和杨氏也是愣住,一时不知该摆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