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枕寒山 第2章 平地生波

只见沈麟眼眸微垂，窗外的光照进来正撒在他半边脸上，纤长的眼睫宛如鸦羽，在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沈麟不曾开口，端着茶盏缓缓喝茶，空气安静的过分。

沈麟盯着地面，心里想的却是，往日里也就算了，院子多个人与多只猫差别不大，但如今有个不肯吃一点委屈的钱多多……

此时将人带回去，与火上浇油无异。

荧蝉见沈麟没有应下此事，圆润的眼眸之中快速酝酿出泪意，不等泪水夺眶而出，先低下头去，留给沈麟一个乖巧的发顶。

仿佛是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不愿叫人瞧见她的软弱之态，天然便多一分惹人怜惜的柔弱。

宛如浓云的单螺髻上插着一根金百合发簪，鬓边两朵金丁香，衬得她发乌肤白。

荧蝉一言未发，沈麟只瞧见地毯上多了两点湿斑。

荧蝉这样貌美的丫鬟如果真落在沈四手中……不必想也知道大抵是个什么场景。

他那四伯……不等沈麟细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紧跟着便是海棠的声音：“钱娘子，世子和夫人尚在商议，不可擅闯！”

一道略微尖细的嗓音传了进来：“我知道，我就是来找沈麟的！我救了他的命，说好了要以身相许，我人都是他的，有什么事我听不得？”

海棠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心中咂舌两句，仍旧叫几个妈妈拦住钱多多。

钱多多见闯进去这条路行不通，便站在院子外的月洞门前大声呼喊：“沈麟！沈麟你出来！她们不让我进去！”

沈麟的眉头轻皱一下，大夫人气急将手里的点心扔回盘子里：“你瞧瞧？这是正经人家女娘能做出来的？”

沈麟方才皱眉也不过一瞬，随即便恢复常态，谁也瞧不出他心中所想，语气清寒淡漠：“她毕竟救过孩儿的命，父母又都在兵祸中亡故了，等找到合适的人，自然会将她送出去。”

沈麟对外只说钱多多曾救过他，但真要说对钱多多有多上心，那还真是算不上。

钱多多心悦他，但他却并不喜欢这般喧闹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处处回避。

说罢，沈麟便要出去，站起身时眼神扫过还在地上跪着的荧蝉。

那双水盈盈的眼似乎一瞬麻木，远不如方才看到时灵动。

灰扑扑的一层阴翳，将她整个人的光亮都掩住了。

荧蝉敏锐的察觉到沈麟的瞬息犹豫，心中一喜，面上立即挤出两滴梨花泪，轻而又轻的扯出了沈麟的袍角。

拉住他衣角的手用力到发白，仿佛那一片薄薄的衣角，已是她后半生最后的指望。

“奴婢在大夫人处，是专善小厨房的，世子近来胃口不佳，特地为世子准备了一道新菜，不知能否求个恩典，请世子尝一尝？”

沈麟回过头看了一眼跪着的荧蝉，耳边是钱多多越来越尖锐的呼叫。

大夫人已然不耐烦，沈麟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按了一下指节，冷硬的丢下两个字：“跟上。”

荧蝉起身，擦干眼泪对着大夫人恭敬行礼，急匆匆跟上沈麟。

大夫人坐在堂中，无声勾起唇角。

沈麟一到月洞门，钱多多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不等她开口，又瞧见后面跟上来的荧蝉。

荧蝉的容貌，即便是大夫人这等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声好的。

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这样一张脸，但凡是个主子出身，哪怕是庶女，也是顶顶好的牌，可惜是奴婢，连为人妾室都是最好的出路。

沈麟没有与钱多多解释，只问她有何事。

钱多多嘴巴一憋，仿佛受尽了委屈一般指着门后的海棠：“我想去找你，她不让我进去。”

说完还自以为娇俏的哼了一声，颇有些刁蛮意味。

海棠与荧蝉私下对视一眼，从前只是听闻钱多多做事粗放，没想到真见了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沈麟的救命恩人居然是这样的做派。

无论如何，钱多多都算是沈家的客人，身为客人，也算半个主子，钱多多不守主人家的规矩，还这样与海棠计较，实在上不得台面。

海棠当即福身便要解释，沈麟自小在正院长大，哪里不知道大夫人手里的人最规矩不过，一挥手：“不必解释，母亲的院子，确实不容擅闯。”

钱多多没有得到沈麟的支持，眼风又扫到跟在沈麟身后的荧蝉身上：“你是谁，跟着沈麟做什么？别是没脸没皮，仗着他脾气好想要赖上他！”

钱多多一句话石破天惊，惊得半个院子都寂静了。

众人的眼光不由落在荧蝉身上，荧蝉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屋中的胆怯，但眼周还有方才落泪时留下的遗红。

粉粉的，仿佛眉眼处叫桃花染过一遍。

荧蝉向前一步，对着钱多多福身，膝盖微弯，自有一番旁人学不来的雅态。和对面站着，咋咋呼呼口出狂言的钱多多比起来，简直犹如九天玄女。

“回娘子的话，奴婢是方才风迷了眼睛。”

荧蝉回完便一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沈家下人间默认的规矩，回禀时主人答了话，便可站起身来回，只是如今钱多多不懂这规矩，一直盯着荧蝉上瞧下瞧。

这算不上刁难，只有些落人脸面，不过钱多多的脸已经叫她方才自己丢尽了，现在众人再看荧蝉，心中已经满是同情。

想要当好世子的通房，还得过了这对世子有恩情的疯女人这一关……

沈麟看了片刻，见钱多多还在盯着荧蝉，索性直接抽身离去。

荧蝉也不耐烦应付钱多多，她满脑子都是得跟着沈麟，万一沈麟不要她，对她虎视眈眈的沈四老爷便会窜出来将她要走。

只有留在沈麟身边，才能摆脱诸如沈四之流的龌龊货色，才能荣华富贵，做人上人。

荧蝉在心中告诫自己忍耐，只要到了沈麟的院子，一切都好说。

她微笑着对钱多多再度福身，告罪之后便匆匆跟上沈麟的背影，钱多多察觉不对，一把抓住荧蝉的胳膊，不依不饶道：“你到底干什么一直跟着沈麟！”

荧蝉抿着唇不说话，只朝海棠递去一个眼神。海棠早看钱多多不顺眼，此时沈麟不在，她便主动喂了钱多多一颗软钉子：“荧蝉是夫人赏给世子的，钱娘子可是有事？若无事便放她去寻世子吧，今日她可有的忙呢。”

若是运气好，今日荧蝉就该梳发了。

钱多多惊疑不定的看向荧蝉，眼神在荧蝉发育良好的身体上一遍遍扫过，再瞧瞧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荧蝉不与她纠缠，方才该让沈麟瞧见的都瞧了，此时再吃委屈，那就是哑巴亏。

傻子才吃哑巴亏。

荧蝉借海棠躲过了钱多多，紧赶慢赶，正好跟着沈麟进苍山院。

苍山院呈回字形，后面一圈倒座房，前面是沈麟的卧房与书房，再有一间兵器室。

左边是小库房，右边是两个大丫鬟的住处，再后面便是苍山院的小库房。

沈麟随手指了右边一间空屋子：“你住这儿。”

这件屋子最大，也离沈麟的卧房最远。

荧蝉收起方才求人时的娇怯情态，端方稳重，沈麟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沈麟的两个大丫鬟看着她眼神不善，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荧蝉点点头应是，沈麟将人带回来后，便收拾了东西出门，长随跟着一道出去，院子里只剩下荧蝉，云早，映禾三个大丫鬟，并一些还在院子里做洒扫的婆子。

映禾先开的口：“往日只听闻太太身边的荧蝉娘子是满府里最标志的丫头，今日一看，果然将我们都比成烂木头，枯草叶了。”

荧蝉哪里敢应承这些：“姐姐是哪里听来的？满府里多少丫鬟，哪里是每个都见过的？不过是太太院里我出来跑腿的时候最多罢了，她们想说旁人也叫不上名儿的。”

随后又对着二人行礼：“我初来乍到，世子的事我不好插手，太太吩咐我来给世子做膳食，世子有什么忌口，偏好，姐姐们只管告诉我便是。”

说着，荧蝉亲亲热热的将云早与映禾的一只手拉过来，交叠在一处，放在掌心轻拍：“再有一个，便是姐姐们平日里有什么想吃的，也只管来告诉我，大厨房里能做的我都会，也不必麻烦姐姐们再掏银子去打点。”

荧蝉说完这句，漂亮的凤眸盯着三人交叠的手掌，云早与映禾对视一眼，云早急不可查的哼了一声，将手抽出来。

“给大厨房的人八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亏待世子，你先去把屋子收拾收拾吧，等晚上世子回来，给了吩咐，再定你的去处。”

云早心中不忿，沈麟长得又好，身边又干净，最重感情不过的一个人。

可惜这样的世子，偏轮不上她！

竟然叫一个太太身边的烧火丫头给抢占先机！云早隐晦的扫了一眼荧蝉，有些嫉妒的跟映禾哼唧两下。

映禾暗自扯扯云早的衣袖，再张口便是轻飘飘的场面话：“你到底是太太身边来的，几时当值，做什么差事，我们做不得主，还需等晚上世子回来定夺。”

“这儿有一份要给秦娘子的礼，你回太太院里收拾东西时，恰好给带去吧。”

荧蝉虽然这些日子因为沈四老爷不怎么出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位秦娘子有多难缠。

秦娘子是二房太太家的亲戚，来投奔二房太太。就此在沈家住下。

沈麟就是一块香肉，谁看了都想吃一口，秦娘子是，钱多多是，云早映禾只怕早已将沈麟视为囊中之物。

荧蝉心中警醒，知道这一趟多半不太平，面上半点瞧不出，笑盈盈将东西接过来。

等亲眼看人出了院子，云早才哼哼唧唧的凑到映禾肩上：“亏得你聪明，秦娘子之前见了我，都恨不得将我吃了才好。”

映禾与云早并肩走到里屋收拾擦洗，意有所指道：“秦娘子见不得美人，但荧蝉是太太身边出去的，秦娘子总不会折了太太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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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平地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