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卷着桃花瓣掠过耳畔,还有一朵悄然落于发间。赵雅芝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身前的玄色衣襟,李思思勒马缓行,银鞍上的鎏金纹饰在阳光下晃眼,她侧过头时,发间还沾着几缕落英……
“抓好了!抱紧我…”
“嗯?我才不要呢,我可不怕!”赵雅芝嘟起嘴巴却身体诚实着把脸埋进她的后背,鼻尖蹭到她衣料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方才练完武的薄汗味...
风掀起李思思玄色披风的一角,扫过赵雅芝的脸颊,李思思身后漫过来的温热触感,使她心头涌上一股戏谑的涟漪。她忽然勒了勒缰绳,身下战马打了个响鼻停下。“啊!要掉下去啦”李思思侧过身,怀中的那双臂膀勒得她腰畔生疼,玄色衣衫渗进来的湿热感,像是击中了某人的心弦……她伸出指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带着寒风凛冽过的凉意,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别怕…你的小哥哥错了,不逗你玩啦”
赵雅芝没应声,只把脸往她后背贴得更紧些。隔着一层细葛布,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随着呼吸起伏,马腹的震颤透过靴底传来,慢而稳,像春潮漫过沙滩……
李思思忽然轻笑一声,夹了夹马腹:“走了,晚点带你去看护城河的灯”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等马蹄踏过那处,我便禀明圣上求一道赐婚旨”李思思声音低哑,指尖拂过她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
她揽着赵雅芝的腰,缰绳在掌心绕出暧昧的弧度。官道旁野蔷薇疯长,攀附在坍塌的宫墙上,粉白花瓣簌簌落在她鬓边,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春闱凉亭池塘边英姿携桂露的清晨
马蹄声声碎,惊起几缕荒烟
官窑遗址在此刻宛如巨兽残骸,残垣断壁间零星散落着破碎的瓷片。李思思弯腰拾起半块缠枝凤纹瓷碗,釉面裂纹里还凝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记得吗?"她的声音裹着风掠过耳畔,"十二岁那年你在这里摔碎了进贡的凤纹盏,掌心被瓷片划得血肉模糊"
“公主~”李思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片边缘
那时……
/“这里便是汝窑最大的那一座”她侧头看身侧的小将军的玄色披风扫过带起细尘
“烧窑时要十二时辰盯着火温,我从前总偷跑到窑口,看窑工爷爷添松柴,父亲母亲总是不让我来此处,生怕我受伤”赵雅芝提着裙摆踏上官窑的石阶时,鞋尖踢到半块碎瓷。月白釉色里裹着片淡青缠枝纹,这是她亲手画上去的
“小哥哥~你看这釉色,可我还是认为它不够好,所以我便毁掉它”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要用上好的玛瑙碾成粉,再经七十二道筛,才能烧出这样的/雨过天青/,可是……你再看,这片叶子略微未能着色”
李思思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她知晓此处——梁州皇城汝窑,那个边周小国都虎视眈眈的官窑……可是,她为何要带一位不知身份不懂明细之人来到此处呢?
赵雅芝缓缓站起身时,阳光恰好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那处有根发丝,在风里微微颤动
“走吧~我带你去下一处”她转身,背影比宫墙的影子还要瘦
李思思望着她的背影,风卷起地上的瓷粉,迷了眼。她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捧着螭纹玉珏的模样,眼睛亮得像此处窑里跳动的火焰
“小哥哥,等我们下一次再见,我要亲手为你画一幅梁州的‘万里江山图’来”
暮色渐浓,归鸟掠过天际。她靠在她肩头,听着彼此交叠的心跳。赵雅芝微微翕动唇瓣挤出几个字来“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能来这里呢”
“我想…你应当是位位高权重的世家贵女罢”她忽然牵起她的手,掌心摩挲着她的指节
赵雅芝笑了笑,不再应答/
风正卷着窑边尘土掠过断墙,赵雅芝扶着李思思的腰侧低头,看见墙根下嵌着半片青釉盏,碗底那道歪歪扭扭的"官"字,和记忆里父皇案头那只被她摔碎的,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将军…你怎知?我是这梁州的公主…”
“阿芝,世人皆知梁皇宠爱小公主,那日你赠予我的螭纹玉珏便早已出卖了你,梁皇求你平安顺遂又赋予你地位权威。我没猜错的话,怕是您的兄长也不能佩戴吧”
她指尖无意识绞紧她衣襟,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秋阳,父皇抱着她站在窑口看火,说这窑瓷成了,就能换她爱吃的玫瑰酒酿米糕
“是啊,父皇希望我平安顺遂福泽一生,却唯独不为自己考虑过…我大梁昔日车辚马啸络绎不绝,东市的酒旗与南戎商队的驼铃交织,北域商人捧着青釉琉璃盏与身着襦裙的贵女讨价还价,小贩的吆喝声里飘着酒酿糕与桂花酿的香气。城墙根下,孩童追逐着纸鸢嬉戏,银匠铺的砧声与绸缎庄的算盘声应和,国库的仓廪高耸入云,陈米新麦层层堆叠,鎏金封条在阳光下折射出煌煌气象,无声诉说着四海升平的昌盛!”
“可那日……早朝钟鸣未落,户部尚书捧着账册朗报岁入。殿外雪落无声,殿内炭火正旺,紫宸殿金砖倒映着群臣舒展的眉梢。未曾停过半刻便传来边关急报……三州垂涎我大梁已久,南戎这些年来向我梁州进贡,竟不知忍辱负重为的是此刻!百姓惨遭屠戮,宫门漫天烈火,皇兄被长□□杀于马背,父皇于城楼之上殉国……而我的母后,什么都为我安排妥当便自尽于梁宫!我梁州何辜?我百姓何辜?我的父皇母后皇兄又何辜呢!”
“就因我梁皇治国安民应有尽有!江南织造的云锦、扬州盐商的税银、茶马古道的岁贡,如百川归海般涌入我梁州太仓。我父皇轻叩御案,边关急报也尽是藩属国进献奇珍的贺表!这天下太平,连烽火台都成了远眺山河的景致是吗?”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线
李思思此刻眼底的红血丝是她从未见过的猩红,她的指尖悬在赵雅芝的脸颊前,终究只是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英……
“将军……国已破,”她声音发颤,腰间那残玉硌得掌心生疼,“何谈公主?”
李思思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披风里还带着她的体温,以及淡淡的雪松香味,随后将她紧紧圈进怀中
“阿芝,你不是兵败的王权,也未曾有一刻跌落莲台,我一直在,定会护你周全!”
将军府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外面的夜露与寒星都关在门外。赵雅芝刚摘下沾着霜气的披风,就见李思思抬手欲要解开铁甲,那上方未褪的寒气混着淡淡的草药香,在这方小小的屋子里漫开,竟生出几分安稳的暖意
赵雅芝急步走向她的身前,指尖划过一瓶金疮药,“你的伤该换药了”
她刚应了声“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圣旨到——抚国将军李思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