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畜生!”
陈古楠大仇将报,正欲细品其中快意,却被一声熟悉的怒呵斥声打断。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喊,他手中动作一滞,缓缓回首。
此时的安裳鲤早失了贵公子从容,他的一身衣服划了好几处大口子,看起来血迹斑斑、尘灰满身,落魄不堪。
不知是谁的血迹从长剑上滴落,跟血一起落下的还有泪。
家园受难,亲友受辱,他怎么可能不恨。
安裳鲤眼中含着屈辱的泪,一张向来严肃的脸也做出副难得的凶神恶煞的表情,看的陈古楠发出一阵讥笑。
“瞧瞧我们的安大公子现在这副模样,因果报应,当日我师哥待你如手足,可你竟见死不救,可曾后悔?”
闻言,安裳鲤皱了皱眉,便又听到陈古楠说道:“为虎作伥不是你们最擅长的吗,你们这群为富不仁的混账!害了温律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那藏在背后的人我都会一个个找过去。”陈古楠笑得癫狂,伤口血流愈急,他笑得愈是痛快,仿佛只有这般痛楚,才能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还能为师哥报仇。
他记得,那日的场面犹在眼前,历历在目,“你们,都去陪他吧。”
陈古楠双目赤红,嘴里不停地念叨。
“都去陪他。”
不能让他孤单的死去。
都去陪他吧。
陈古楠剑锋一转,做出迎战姿态,二人缠斗起来。
安裳鲤刀法依旧规矩,可招招却皆藏杀意,又准又狠。陈古楠方才与江悦府对战已经有些吃力,现在阵法又被打断,如今也渐渐有些力竭,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习武之人自然最忌讳这些,安裳鲤找到破绽,猛的一挑,陈古楠长剑应声落地。心道不妙,正欲抽身,想要逃跑之际,一把剑却从天而降直直落在眼前,深深插进地里。
尘烟滚滚,寒风萧瑟,眼前模糊一片之时,那柄剑在浓雾中被人拿起,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执剑,闪身便要刺来,陈古楠瞳孔一缩,却不闪不避。
“陈古楠。”
那剑尖迎面而来,又堪堪收住,熟悉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陈古楠如梦初醒般回头看去。
“这种时候,怎的还发呆?认真点。”
肩头被剑身轻叩,陈古楠茫然一瞬,胳膊上的力道被卸下,对面正要收剑,陈古楠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剑眉星目,分明是温律不错,可怎的,竟如此陌生。
陈古楠茫然着,要伸出手去,温律只以为他要进攻,再次拔剑,猛地一刺,陈古楠下意识一闪,心中疑虑更甚,温律一向内敛,这样锋芒毕露的剑法,又怎么会是他。
可实在太像了,特别是望向他的那双眼睛。
陈古楠咬牙,眼眶里浸了泪,可那泪水却又固执的不肯落下,失了力道的手强撑着拔剑,一招一式间,陈古楠身上渐渐多了伤痕。对面那人仿佛知道他的下一招似的,总在躲闪,却又在杀机将至时巧妙化解,直至最后一下,剑身贴着臂膀划过,一道殷红的血痕划出,温律才勾唇一笑,眼中情绪看不清楚,语气却倨傲。
“你打不过我,走吧。”
陈古楠瞳孔一缩。
是那一夜,青丘谷那夜,他对温律说过的话。
相似的场景,处境却完全不同。
紧绷多日的情绪喷涌而出,陈古楠再克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太好了,太好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过往种种,在此刻烟消云散,历经生死,哪有什么话说不出口,陈古楠再不扭捏,哑着嗓子大喊着。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去找你也不见踪迹,温律,你到底去哪了?!”
可这话说出口,温律却不应答,只再度挥剑相逼。招式仍是凌云寺路数,似在逼着他见招拆招,虽未下杀手,却极为磨人。
缠斗间,二人靠在一处,陈古楠心知温律怪他行事偏激,可又百口莫辩,几个月来的灰心和莫大的欢喜都落在一处,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温律婉如失忆般,恍若陌路。纵是斥责怒骂,也好过这般沉默。
是刻意不与我相认么?
陈古楠只觉得自己疯了,巨大的欢欣和失落缠在心口,巨大的落差感竟然让他产生了点微妙的恨意。
为何让我如此担惊受怕?不声不响地让我生不如死?还要我落入曾经最恨的境地?你再见时对我的不冷不热,哪怕是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都好过如此。
是要划清界限了对吗。
转瞬之间,没有刀剑之光,只有一个巴掌带来的风,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他脸上,舍不得用十成十的力,却也在他脸上留下显眼的红痕。
温律被这巴掌打懵了,一时间也停了手。
安裳鲤也被这声响懵了神,抬首便见温律脸上的红印,在如玉似的面庞上格外显眼。
“温兄,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帮闵将军他们!”
温律点点头,从他怀里接过虚弱的江悦府,飞身远去。
“我走了,你一切小心。”
我走了。
你一切小心。
温律何时会在紧要关头和人这样多话了?
陈古楠死死看着他的背影,忽的冷笑一声。
文马邦那日的事在此时更是浮上心头来,两人相骑一匹马,配合得当。
陈古楠表情扭曲着冷笑几声,就要上前,却被安裳鲤一个箭步堵在面前,再难迈出一步
安裳鲤握紧手中的剑,怒道:“我不管你究竟被谁胁迫,若观主有丁点意外,我定将你斩于剑下。”
“…温律究竟怎么回事?”
陈古楠内心挣扎着开口。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
安裳鲤显然动了真气,怒火上涌间,二人再度战作一团,生死关头,谁也无暇再开口,他们各怀心事,要斗上个你死我活。
温律安顿好江悦府后,忙赶到城门口。此时,外面早已一片狼烟,但见城外狼烟四起,索幸江悦府早有安排,老幼多已转移。可仍有百姓未能逃脱,一批批的死侍被感染,又一个个转头攻击将士们,本就复杂的场景,又因为突然爆开的蓝毒变得更加混乱。
哭喊挣扎间,温律看到了闵岚鲤与京城红鲤,二人正站在远处,尤其闵岚鲤,人高马大的,铁打一般,直直立在战场中央,盔甲下隐约有鲜血不断溢出,和别人的混杂在一处,活脱脱成了个血人。
“闵将军!”
温律眼尖,一眼看到他身边几个傀儡就要冲来,红鲤回首,手起刀落,下一瞬,几个傀儡就栽倒在地,闵岚鲤被他这一声叫的回神,眼见他就要过来,忙抬手示意他停下,眼神交汇间,温律也终于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异常。
紫色的不规则纹路从他身上蔓延到了眼球,刚刚他满脸鲜血,温律还看不清,如今他抬手,温律细细一瞧,才从心底生出了惊涛骇浪般的惊愕。
将士将死,百姓流离,异教崛起。
国恒亡。